庄绒儿顿了一下,没有把袖子上的那只手拂开,却也不答应。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指腹在伤口处随意地抹了一下,沾着血的指头就去点阿淮的唇。
大概是出于本能,阿淮的头很隐约地后仰了一些,但他本就靠在洞壁上,哪怕有角度的移动也不过微毫。
庄绒儿不管不顾地点上去,用自己的血来涂抹他的唇瓣,眼神专注,仿佛在一丝不苟地作画。
她抹得用力,很快在阿淮唇上染上绮丽的血色,衬得他俊美的面容越发妖异。
可向上看,那对清透幽远的眸子又透着深井之水般的冷静,这样的矛盾与反差没有中和并消减他的魅力,反而使他看上去更加惑人心神。
庄绒儿停下来,不动作,眼睛也不眨,像是看入迷了。
阿淮沉默了两秒后再次对她说:“我为你包扎。”
他感知到了,某种浓重的情绪正在她体内翻涌,尽管从表情上看不出来。
那种情绪不是嗜血也不是暴怒,她在伤心吗?
为什么?
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那个“他背后的人”?
他的手始终拽在她的袖子上,而庄绒儿的手指又一次因他说话间的嘴唇张合而有了几分被啄吻的错觉,她的指头按在一处摩挲了两下又不动了。
她和阿淮对视,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没有让沙鬼魂飞魄散,是日光出现,她重伤逃亡了,我击中的是她的腹部。”
对着这样一副面容,如同荆淮正在看着她。
在他的面前好像做不出心狠手辣的事情,也不想被认为是铁石心肠的人。
哪怕她当时有一瞬间的怒火中烧,竟也残存着“理智”,对准的并非沙鬼的心口。
但那真的是“理智”吗?
这个怀疑让庄绒儿本就在酸涩着的心情又差了起来,这种差与气闷和愤怒都还有所区别,像是带着几丝心慌的自恼,让她难以形容。
她只能补救般地想着,若那晦气的鬼物再敢凑上来,她绝不会手软,哪怕她是荆淮留存在这世上的痕迹之一也是同样会被她抹除。
她不高兴,这一次一定要发泄出来,阿淮便要做她的出气包。
“沙鬼来碰你,为何不躲?”庄绒儿的手指从阿淮被抹得艳红的唇上拿下来,抚弄他的脸侧,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她这句质问没有指望得到解释,她只是挑个由头来欺负阿淮,一言以蔽之,找茬。
她持剑时就注意到了,阿淮那时投过来的眼神,他显然想以身为饵帮她吸引沙鬼的注意力。
不管是小瞧了她还是高看了沙鬼,本意上是想做对她有利的事情。
但不得不说,沙鬼摸到他确实让她不爽,所以明明可以控制着桃木剑尖不去触碰到阿淮,却还是碰了。
包括方才让他为她舔血,也存着几分惩罚他的念头在。
然而阿淮静默地看着她,片刻后竟认了不属于他的罪责,认真道:“……抱歉,是我之过。多谢你于鬼物手中救下我。”
“他背后的人”惹她伤心,或许“他”欠她一句道歉。
如果由他来补上,会不会让庄绒儿好受一些?
他不清楚。
阿淮的指尖微微用上了几分力,见庄绒儿愣在那里没有反抗,才隔着衣衫将她的手臂拉下来托在掌心,取过一旁零落倒地的一支甘露筒,打开后沾湿净帕。
庄绒儿的肤色很白,流淌的血印仿佛是纹在她手臂上的火焰的图腾。
他把目光尽量局限在那一道伤口之上,轻柔地擦去周围的血渍,又去擦她那根点血的手指。
庄绒儿一动不动,放任阿淮为她清理伤口,在他询问可否用上伤药时,还浑浑噩噩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瓶霖肌膏递给他。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眉眼,看他被她作弄了的唇,看他正在为她细致上药的手。
他讲话的声线清冷温润,还残留有一点点的低哑,她回忆着。
“你无需向我道歉。”庄绒儿说。
——他从来都不需要向她道歉,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阿淮的手指一滞,还差一下绑好的纱布又松散了去,因为一滴温热而透明的水液将纱布的边缘打湿了。
他将布头拾回,将之重新绑好,抬眸看向庄绒儿。
“……弄疼了吗?”他轻声问。
她安静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鼻腔中的颤音不算明显,却连在血沙地里发着疯的小蛇听到后也止住了动作。
——庄绒儿哭了。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庄绒儿很少流泪,甚至可以说,她常常流血,却从不流泪。
鬼姥说过,她是个冷血的孩子,不会流泪,就少了许多入药的引子,于炼丹炼蛊都有残缺。
鬼姥在她小时候曾经送给过她一只属于自己的蝴蝶,漂亮而听话的蝶使。
庄绒儿定睛看着手里的蝶使,抿起嘴角很高兴。
但是鬼姥跟她说,杀了吧。
她收起笑容,没有动作。
鬼姥于是亲手打了她,蝴蝶死了,她托着蝴蝶的手则几乎烂掉。
可她执拗地不松手,也不哭。
鬼姥就又抱住她,帮她上药,将蝴蝶的尸体化得粉碎。
庄绒儿这个时候终于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鬼姥很高兴,取了容器来盛,赏了她更漂亮的蝶使。
那是她印象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