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文工团格外热闹,文工团的五层楼像一个旋转而上的集市。行李箱乌飞兔走,喊声、问候声、笑声,声声入耳。一个个带有喜悦之情的面孔由下至上、由上到下。不光是孩子之间的相识,家长在彼此的衣着容貌中,也可以四舍五入地看出与谁是同类人。孔阙的妈妈太珠光宝气了,着装中写着上层社会。孔阙的妈妈已经跟孔阙交代过,只能跟学习好的同学接触,孔阙家长对教育孩子有着清晰的“物以类聚”法则。
良久,走廊又轰隆隆上来一大批部队,得知是男学员也到了。从寝室可以听到几个女生在窃喜,放耳听去,谁帅谁不帅,谁的书包洋气,谁的球鞋炫酷。女生看到男生时,眼睛放出的射线是不一样的。有人故意反复巡回楼梯与走廊,“考察”男生,有些女生在寝室已经开始召开“茶话会”,她们记住了男生寝室门上贴着的名字,叽叽喳喳地讨论谁谁谁的名字好听。
“家长该走了啊!走了走了……”
辛铖老师在走廊尽头喊。
女学员中有两个宿舍属于“编外”组织,那两个宿舍被一道铁门隔开,是由两间办公室改造的,没有厕所,只有八个学员在“编外”住。我和妹妹、司琦、孔阙被分到了“编外”组织。“正常”的宿舍坐落在铁门里面,有独立卫生间、淋浴头,看上去比“编外”宿舍吃香。
辛铖老师站在走廊尽头,孔阙扒门望了一眼,两眼两朵沾蜜的桃花。须臾,所有的孩子似乎都是“搀扶”着家长送别的。家长没有同等的面相却有着同等的神情。他们依依不舍,反复叮嘱孩子要注意的问题,留恋之情贯穿了体内一条雅鲁赞布江。
妈妈把嘱咐的话已对我说了多遍,后来,不是我听烦了,而是我爸听烦了。妈妈在楼梯下与我和妹妹送别,她将所有的企盼和嘱托都凝聚在一个嘴型上,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字正腔圆地将它实现在嘴型上,我远远地看去,她在一遍遍地说——“药”!
当男生女生一同集合在五楼走廊的那块空地时,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集合。走廊里的灯是昏黄的感应灯。晚上五点,窗外擦黑,女生们没有站出队列的形状,一堆、一坨,旁边是另一堆、另一坨。
“人都齐了吧?”辛铖老师问。
“女孩儿齐啦!”孔阙应了一声,地道的清脆。
50名学员,30女,20男,阴阳较为调和。辛铖老师讲了太多,几乎都是明令禁止——不许带手机,不许有小食品,不许迟到早退,不许串寝,男生与女生不许随意上下楼。不让、不许、不可以,等等等等,他宣布明天早上七点四十,准时在五楼排练场集合举行开学典礼,还宣布了由孔阙暂时担任女班班长,说到这儿,辛铖老师又特别强调了学员宿舍的管理要求。
“大家也都看到了,走廊尽头是一道铁门,每天早上5点50,由生活老师叫大家起床的时候打开,每天晚上九点半熄灯查人时再锁上,走廊外面两个寝室由孔阙管理。”
说完,拉过旁边一位个子不高又略微驼背的妇女,向我们隆重介绍了她是我们的生活老师,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她反应。
辛铖,24岁,20岁就当上了文工团舞蹈队队长,现担任文工团舞蹈学员队教导员、女班技术技巧课老师。这位气质上没有那么多静电的老师,在同学们还未接触他时,就迎来众多女生的崇拜。还记得文工团发榜那天,考官老师发给我们一本名字叫《桃李芬芳》的纪念册,里面收藏了文工团建团50年来的重要事迹。辛铖老师与甄老师的身影纷纷出现在上面。辛铖老师才十四岁,就为军区捧回了全军舞蹈比赛金奖的奖杯,有一张照片是甄老师抱着获奖的辛铖,辛铖老师太小了,就是个孩子,而那时的甄老师还没有发胖,俨然婷婷袅袅亭亭玉立,胜却人间无数。
晚上,躺在文工团的宿舍,床垫子有一股青草的芳香。月光投射到地面,掀起光的波浪。桌面上,是一块块叠放整齐的军装。睡前,姑娘们左试右试,军装是特质的,普遍偏大,只有大、小两种型号。男学员穿上军装后用水将头发梳出流行的发型,一个个像90年代的歌手毛宁。上衣太肥大,将下衣襟稍稍掖进裤子里,肥大但不懈怠。女生宿舍各自讨论着“今日话题”,孔阙说辛铖老师的黑色高领毛衣好看,但又自言自语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不不不,是辛铖老师的气质好,一件毛衣没啥,太普通了,关键在于任何不起眼的衣服都可以被辛铖老师穿得好看”;另一个寝室,梁小语说今天“骆驼”的那一句“女孩齐啦”跟唱歌儿似的,啧啧啧啧,话语中翻着白眼儿。同宿舍的人都疑问“骆驼”是谁,梁小语有些亡羊补牢之情,她说,“骆驼”,呵呵,孔阙那两个□□那么大,我给她起的外号。同宿舍的女生有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心急情切,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当知道为啥叫“骆驼”之后轰然大笑,整个寝室都沸腾了。这时,只听贾老师在宿舍外铛铛铛敲门,“别说话了!赶紧睡觉!”姑娘们这才偃孔阙的旗、息“骆驼”的鼓,将笑声藏在了被子里。
我把准备好的药紧握在手中,我能感到那红色药片的糖衣被手心里的汗晕染开了。妹妹在我的上铺探下头来,漆黑的脸,我能看到她的表情,我平安地将药吃下了,妹妹也可以安心睡了;孔阙巴不得现在就起来出早功,这样就能看到辛铖老师了;司琦此时在被窝里压腿,她平躺在床上,一条腿搬到头顶,将脚尖顶在了床栏杆上,双手搂着腿,像抱一杆红缨枪,压腿可以无时无刻不限场地,孔阙在她下铺,听到她摇摇晃晃叮叮当当——
“喂,楼上的,装修呢?”孔阙说。
司琦不语,抱腿,有“红缨枪”保护着,一动不动。她把新发下来的军装叠在了枕边,脑袋不敢偏离到军装上,生怕压出褶皱。
第二天早上,生活老师5点50分准时把走廊的铁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