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阙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关于审查的一切都不会给她带来压力,她身下的那张“百年好合”就像一个神奇的膏药,抚平生活的慌乱,让她的思想暂时健忘着,在心灵的一个岛屿中幸福地笑着。可是,当闹表响起的时候,回归现实的时刻到来,心中那个幸福的岛屿也像海市蜃楼一样让人摸不见,她看见司琦的床铺已经空了,想来一定是练早功或是洗漱化妆去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喜欢黑夜的人,而司琦那种人应该是喜欢清晨的,说不出这其中的奥秘,但是孔阙依稀能感受到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差距。她心里没底,今天就是考核的日子,她昨天晚上在排练场临阵磨枪,虽能解决一些问题,但还是不能让她的自信心站住脚。功到用时方恨少,怎么说得这么准啊,孔阙的清晨就被这样一串心理活动所压抑着,她一头又扎进了被子上,身下是那张隐藏的“百年好合”,她又气又馁地在床上蹭了一番,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哎呀呀,良辰美景为啥总在梦里,总在梦里呀!
清晨的走廊里已经开始袭来一股香氛的气息。贾老师平常5点50分叫起床,但是女兵们5点钟就起床了,只要一个寝室响起水龙头的冲水声,就会有陆陆续续有水龙头依次作业。时间久了,在女兵们的身体里,闹钟已经不是第一个走进她们生物钟的提醒,而是那水龙头的声响,在紧绷的头颅与半明半昧的睡梦中,总有一个撩拨她们神经的声音于第一时间占领她们的意识。还要什么起床号?还要什么闹钟?在精神高度紧张的岁月里,水龙头放水的声音不次于任何刺耳的哨音。
我没有化妆品,唯有一支奶奶给我的陈年口红。孔阙有好多化妆品,她熟悉每一件化妆品的功能。寝室没有空调,正当暑时,清晨就开始热了,走廊里的门都敞开了,穿堂风,都是粉扑的清香。我发现我和二宝的防晒霜带有美白的功效,擦上去白白的。二宝让我把脖子也涂上一些,还给我用了个比喻,说我这脸和脖子跟我写文章一样,不能没有过渡。虾子色口红是最后的点缀,我和妹妹的妆容只有这两个步骤——防晒霜、口红。司琦手持眉刷,在镜子前写小楷似的描画,身边应有雨帘与青荷的陪衬才好。我与二宝还用照镜子?当我看到她,就相当于照镜子了。司琦转头看了看我们俩,说我们俩像日本浮世绘的版画,孔阙在一旁又开始翻白眼,心想,这个司琦的比喻总是让我们听不懂,故作高深,还日本浮世绘的版画?直接说像两个小鬼儿就完事儿了呗!
吃过早饭,男兵女兵都到五楼的排练场等候。前一天在甄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已经抽签抽取了自己的出场顺序,由上一届的演员在门口叫号,叫到谁,谁就下楼汇报。
九点开始,此刻不到八点钟,女兵们已经全数到达排练场准备,男兵一个没到。司琦如往常一样,捧了一本书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压腿。孔阙反复在落地镜前琢磨妆容,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会被她研究的彻彻底底。对于她的那张脸,她就像阅卷老师,不允许有一点差错,她认为自己的妆容要比一会儿的舞蹈更有加分意义。
帅小星9点钟才来,一进门,太阳直扑到他身上,刺眼的阳光猛烈地撞到他的眼里,他往后一闪,遂又龇牙眯眼地晃着进来,鞋也不换,直接躺在了地上,那地板简直就是阳光的大炕,帅小星刚一躺下就来了一句“擦!真他妈烫”,随后摇摇晃晃地躺到了钢琴底下。孔阙从镜中看到帅小星,笑了一下。
甄老师一身戎装站在评委前。到场的评委分别有文工团团长、政委、艺术指导和两名上级机关领导,还有从省级歌舞团请来的两名评委。
考核汇报的全程由甄老师主持,她虽胖,但自信,大家似乎能够透过她的军装看到她的后背在流着热汗。在这种场合,就算天空下了火,她也一定要穿上塑身内衣,将自己如肉粽一样绷起来。但是甄老师的声线还在,还是那么富有感情,而且那声音带有天赋,唇齿缝隙间有紧塑的气流撑起她的情感,不松不懈,咬字真诚,让我们可以从甄老师的谈吐诵词中体悟到她的底蕴。
我和妹妹在门外候场,看司琦在我们之前表演。她的道具搞得动静太大,是由两个男兵负责搬进去的,我和二宝偷窥到里面的评委将司琦的表演看得那样认真,似乎看到了一块传世真金。我还跟二宝说,司琦在咱们俩前边儿跳,咱俩真不合适,这评委都把司琦相中了,还怎么相中咱俩?二宝说,谁都不愿意排在司琦后头,都怪我抽签的臭手,偏偏抽在了司琦后头,这舞蹈真接不住。我说,哎,那怎么办啊,贴在二宝耳边偷偷说现在紧张得想拉屎,妹妹说,别瞧不起自己,咱俩是双胞胎,管它跳好跳坏,反正文工团就咱俩这一对双胞胎,她司琦有这优势吗?我说,咱俩好像就剩这点儿优势了,气得妹妹快断了气儿,手如带了拳击套一样,重重地给我后背来了一拳,我说,诶对对对,你就这样捶我,还挺舒服的,都不想拉屎了,来来来,再来几拳,之后妹妹开始在我身上“敲鼓”,我又反过来捶他,那有力的拳头确实给我们的身子带来了镇定作用。我俩互相捶着,叫号的姐姐说,你俩省省吧,保存点儿体力,一会儿没劲儿跳了!我俩突然又反应过来,由衷地后悔,面对面地互斥着“就怪你就怪你,就!怪!你!”
到了我和妹妹上场,排练场很热,还没开始跳,我就出汗了。然而,空气是热的,评委的注视并没有那么热,他们应该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平衡木的女孩儿,无心关注我与妹妹。
跳着跳着,妹妹突然有一个动作不小心打到了我的鼻子上,刺得我鼻腔中像爆发了一条闪电,眼睛也开始发红,当妹妹有一个对视的动作看到我以后,给我传递了一个震惊的表情。我在舞蹈中将鼻子里的液体甩了出去,我看见几颗肥胖的血滴落在了地板上,先是吓了一跳,随之梁山好汉的性格附体,干脆抹了一把鼻子,将血迹抹干,评委中不知谁在说,“喂!那个孩子!你可以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