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盛,街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微风起舞,院中的桃红花气袭人。
屋内,香炉上檀香一缕,烟雾袅袅……
沈宜秋立在书案前已经两个时辰了,纤长的背影像是一幅清雅淡漠的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勾勒出压弯的傲骨,周围的寂静与荒凉涌入那颗早已迟暮的心。
今日是沈家离京的日子,她却连送别都不能。
永盛元年,当今圣上推行新政,党派林立,新党打击异己,沈父从属旧党,林霁尘大义灭亲,得了新帝褒奖。
恍惚间,她依稀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就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沈宜秋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饮尽了最后一抹黄昏,天黑了。
终究,是林霁尘先开口了,她听到他说“不要闹了。”明明是清朗温润的嗓音,在沈宜秋听来却那么刺耳,轻飘飘的四个字像是浸着血。
沈宜秋转过身,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清新俊逸的脸庞上难得涌现出几分愧疚,却少得可怜。
是啊,沈家和他林霁尘有什么关系呢,就连自己恐怕也是他不得已而娶之的吧。
晚风顺着木窗溜进来,衣袂隐隐飘飞。
这门婚事是林霁尘求来的,当年也是如此,两家一荣一枯,只是荣的是她沈家,枯的却是林家。
林霁尘隔三差五便去拜访沈宜秋的父亲沈慎,他说他早就听闻了沈宜秋的才名,他说他对沈宜秋一见倾心,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为了顾忌沈宜秋的闺中名誉,他甚至每次都是寻了托词前去,从不曾逾矩半分。
就是这点为沈父所看中,他告诉沈宜秋,哪怕他此次求娶的真心不足,品性也是摆在那里的,门楣低有门楣低的好处,沈宜秋日后在夫家底气足,不必看人脸色、小心翼翼地过活。
二八少女大都对未来夫君的相貌有几分憧憬,沈宜秋曾在一次小宴上见过林霁尘,美如冠玉,相貌堂堂。
她听了父亲的话,也顺从了自己的心,低嫁入林家。林家也果然如同父亲所说,对她照顾有加。
婚后一段时间,林霁尘小意温柔,两个人泼茶赌书,琴瑟和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约是那日沈宜秋意外撞破自己的丈夫同她的表妹在假山后暗行苟且之事,靡靡之音入耳,才恍然——当局者迷。
她顺着查下去,发现从前的自己太蠢。虚假的幸福终于撕开了它的外壳,露出不堪的内里,沈宜秋仿佛被禁锢在一张大网中,及目所见皆是一场为了权势荣宠演给她的戏。
她猜到了沈家的结局,告诉父亲需多加防范,却已然太晚。
沈父被贬,罢黜出京,若不是还顾忌着几份体面,恐怕林家举家都要欢欣庆祝。
圣旨下来的那一日,林霁尘将表妹抬为了妾,将外室接到家中,也是那个时候,沈宜秋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
沈宜秋还记得她嫁进两年无所出,想要替林霁尘纳妾,林霁尘是怎么说的呢,孩子早晚都会有,何必急于一时坏了夫妻情分。
龙凤胎今年刚好两岁,算算日子,她嫁入林家不久,外室就有了孩子。
林霁尘向她进了一步,沈宜秋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些。
半晌过去,林霁尘动了动唇,还是道“沈家虽然倒了,我依旧是你的夫。”
沈宜秋抬眼,直直迎上了林霁尘的目光,两个人一个平淡如水,一个内心有愧,明明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千里。
沈宜秋眉目如画、冰肌玉骨,哪怕林霁尘初时目的不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良久,倒是林霁尘先移开目光,沈宜秋无声地笑了笑,淡淡答道“好。”
这一个字将林霁尘所有的话堵在了喉咙中,将他原本的内疚被冲淡了几分,如今的沈宜秋还看不清形势,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摆出一幅宁折不弯的样子只会将自己推远。
沈家的人果然一样,都这么令人不喜。
林霁尘想离开时,正巧瞥到沈宜秋半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一时心又软了几分,出口的话也柔和了些许“你先休息,过几日想开了我再来。”
沈宜秋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慢慢变小直至消失不见,一旁的丫鬟云舒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沈宜秋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落泪了。原来破败凋零的心依旧会觉得刺痛,那些刻意搁置的痛苦,在此刻一齐迸发出来。
她接过云舒递来的帕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云舒是从沈府出来的,眼下瞧着沈宜秋的样子,也跟着难受,抿了抿唇建议道“夫人,天不早了,要不先歇息吧。”
沈宜秋没有回应,她任由云舒将她扶到床上躺下,锦被盖到身上,连带着身上的寒意也减轻了几分。
眼前的灯火明明暗暗,她又想到了那日,一贯刚直的父亲红了眼眶,对她说,是他识人不清,将女儿推到了火坑。
最后同她说,不必管沈家,也不必去求林霁尘。
是沈宜秋自己不信,心存侥幸。
前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雪,白雪像是带着不甘一般紧紧抱着枝头,抬头是沉郁的蓝,周边是洁净的白,凄清又冷寂。
她被小厮拦在屋外,近乎凌迟般地听着书房里红袖添香、温言软语的声音。
她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只记得林霁尘表妹出来看到她后,仓皇逃离的背影。
沈宜秋走进书房,折断了所有的骄傲,跪在了林霁尘面前,恳求他能放过沈家,父亲年迈受不住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