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站起身,背向君珩,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让那一瞬纷乱起来的思绪逐渐平复。
“顾皎!”君珩急促地唤了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她差点没有听清,“当初在东仪殿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一直记恨我?”
东仪殿……
顾皎下意识想要转头,却又忍了下来,她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取过衣架上的大裘,继续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她又想起了方才怀安在玉露宫说过的话。
“这些年,陛下虽然不说,却一直是惦记着您的。”
虽然她依旧觉得这是怀安在诳她,但还是忍不住停了脚。
“陛下,”她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气,“其实我记性不太好,以前的事过去太久了,很多连想都想不起来了,至于记恨,更是无从说起。”
等了等,没等到君珩的回应,她默默叹了口气,提步而出。
将门带上的一霎,视线扫到殿内,烛光明灭,君珩静静地倚在那里,神色微有些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再迟疑,转身走入夜中。
回到玉露宫,顾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着。
锦时出门前已经帮她灭了灯,月色从窗内洒进来,影影绰绰地格外惹目。
她借着月色开始数床沿上的花纹,等数到一半还没有困意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那个人的身影。
有她被顾青行逼着练字时他站在她身侧轻笑着研墨的。
有清晨推开门时他捧着闲云轩刚出炉的点心递给她的。
也有写下婚书时他双目微红却忍不住频频向她笑开的。
还有那日,满天飞雪中,她轻轻地推开一道门缝,入眼时他肩头那厚重的积雪,微微踉跄的脚步,以及一身萧然的背影。
她本以为,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甚至已经不再主动想起他。
可谁知道君珩会突然往她心口插这么一刀。
子时未过,这一日也还没有完全结束。
“上元节好呀,寓意圆圆满满。”
那次,谢崇玉在身后抱着她,头搭在她的肩上,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意。
她的小谢哥哥。
其实顾皎一直都知道,谢崇玉心里藏着许多事。
比如他和顾青行都默契地不去提起的身世,再比如,他那个被囚在帝京也死在帝京的父亲。
作为南宁王的第二子,谢崇玉自小却是以质子的身份长大的。
个中缘由,归根结底还是要算到他的父亲,谢霁身上。
谢霁生性潇洒散漫,不慕名利,再加上南宁本身地域富庶,又距帝京甚远,偏安一隅,不失桑榆,过得倒也自在。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或许顾皎这辈子都没机会认识谢崇玉。
不过……
昭元六年,先帝君璟南下,途经南宁时遭遇了刺客。
刺客很快被随行的羽林卫拿下,几番审讯后交代出幕后指使他们的人正是南宁王。
听说,那日先帝震怒,命人将谢霁一路押解回京,甚至包括他已经怀有身孕的王妃。
只留下了年仅七岁的谢长陵。
后来的事,仿佛被谁特意隐去了一般,就连顾皎也没能从顾青行那里探听到什么。
只知道先帝并没有处死谢霁,甚至保留了他南宁王的封号,却下了一道圣旨。
一道将他终身囚在帝京的圣旨。
谢崇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而他的母亲,或许是惊惧过度,诞下他后便离世了。
谢霁独自抚养了谢崇玉十三年,然后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自刎在了帝京城门前。
独身一人的谢崇玉,便被顾青行领回了左相府。
在外人面前,他总是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只有顾皎记得,他初来左相府时,夜夜长明的烛火,和满是泪渍的衣襟。
有顾皎的对比,顾青行对谢崇玉的才能大加赞赏,这些年几乎是倾囊相授。
但在旁人眼中,对谢崇玉却议论颇多。
有的甚至传到过顾皎耳中。
顾皎曾亲耳听相熟的别家公子说过,谢崇玉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左相对他如此照拂,保不齐是为了给她养个赘婿罢了。
那时,谢崇玉就站在她身旁,脸上笑意不变,垂下的手却微微握紧。
她心疼得紧,拽起他的手一点点掰开,又将自己的塞了进去。
而后那人便被她赶出了左相府,并以顾青行的名义让人不许再来。
她生了许久的气,直到谢崇玉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其实,能做你的赘婿,倒也不错。”
之后,二人的关系便明朗了起来。
婚事是谢崇玉去求的,他在顾青行书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才等到顾青行的点头。
那天顾皎恰巧不在府上,回去之后知道这事儿差点就要冲去找顾青行说事。
最后还是被半瘸着腿路都走不稳却笑得仿佛捡了什么大便宜的谢公子给拦了下来。
大便宜顾皎只得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摇头叹息,没想到出个门的功夫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定下来了。
自从得了顾青行应允,谢崇玉便各种奔忙,准备婚礼的事宜。
她问起他婚期如何定下之时,他唇角微扬,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看向了她。
“因为,上元节那晚的月亮,该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