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王宫内,躺在榻上的老妇人精气神还算好,向身边的属官问道:“赵炳和陈芝豹联手,能不能先赵珣一步打到太安城?”
老人道:“还很难说,他们都按兵不动,只等咱们跟北凉边军这一仗分出胜负,但目的终有不同。赵珣和徐凤年如今是姻亲,如果我们战败退回草原,离阳又会恢复赵室一统的局面,到时候徐凤年就真是下一位徐骁了,赵珣入主太安城将是顺应天命。但对于燕剌王赵炳来说,北凉还是那个尾大不掉的北凉,不划算。”
老妇人自嘲道:“朕舍弃多活四五年光阴的机会,就要瞧不见那份波澜壮阔的风光了,是不是错了?”
太平令轻声道:“若是陛下……”
老妇人好像知道这位帝师要说什么,豁达笑道:“算了,世间后悔药,最是寡然无味,朕不稀罕,唯独一件事。” 老妇人的眼神暗了暗,“当初一念之差,给中原江湖断了一个天人种子,却间接把赵室争权这摊烂帐搅得异常微妙,与凉莽战事一气相连,若日后天下格局皆系于如今的怀阳关……”
老妇人显然有些疲惫了,缓缓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做皇后的命。”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屋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无声,炭火和烛光互相掩映,突然多了一瞬间的跃动。
“你来了。”油尽灯枯的女帝说道。
年轻女子脚步轻悄地站到了女帝榻前。
“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女帝此时的语气极为和悦,像对着一个自己从小看大却处处遗憾的孩子,“我当时以为你会去武帝城,做好这个天下第一,再不济像现在一样直接闯进皇宫,但没想到竟然会嫁给一个赢弱的公侯子弟。”
徐元照面对改变自己命数的罪魁祸首语气依旧不含一丝愠怒,“我没有您这样的雄心大志,女子做皇帝,千古以来的头一份,后世的青史都绕不开自己的名字。将许多人的命数都操之鼓掌,此生应当没有不得已了吧。”
女帝为了确保神识还有一丝残存的清明,始终阖着眼,听了这话只是淡淡道,“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她轻声道,“他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了,别人都替代不了,仅此而已。”
老妇人嘴角上扬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能动心是好事。”
“尤其是趁现在有一些共患难的恩情,还能情深意重,两心相许。不过等一个男人真的成为了皇帝,任何人都很难再得到他一颗完整的真心了。我这辈子就是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也从未想过的地方。”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徐元照缓缓道,“不如想想拒北城一战战败后,北莽和太子当如何。”
女帝说到此处被阵阵咳嗽打断,却迟迟没有宫女进门服侍,将气喘匀后,恼怒地问徐元照,“外面的人你都杀了?”
徐元照神色未变,反问道,“拓跋菩萨不在,王庭全部加起来有几千人,这点人够我杀吗?”
女帝慕容的咳嗽声越发激烈,坐在她床沿的女子却始终未改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死之后,能不能保全慕容一脉?”
“您不必再忧心这些,北莽在您身后会乱成什么样,一定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不需要其他人出手。至于慕容龙水是我的弟妹,自然会和黄蛮儿过得好好的。”
徐元照说完起身,踏出房门后,一息流转八百里,顷刻之间离开了北莽王宫。
回望天际,月亮依旧如同自己为了给母亲报仇和哥哥姐姐初次来到这里时的一样。
小时候陪着哥哥在梧桐苑念书时窗外也是这样一轮明月,哥哥在反反复复念一首应景的诗: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总相似。”
冀州城外四面开阔,到山顶人便能亲手触到夏夜晚风。在这里驻守最后一旬的年轻主将披着甲躺在山坡上,显然是在这个安静的间隙中无心眼前。
“北凉边军打退了北莽,今后便都放眼望向太安城了。”
“卢升象会帮燕剌王他们吗?”徐元照问道。
赵珣思忖了几分,“不会,他会跟任何一支逼近太安城的队伍血战到底。”
“变数未必就他卢升象一个,太安城的武将之流应该都知道,无论我和燕剌王谁先进城,他们自己大抵下场不会太好。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顾剑棠那里,现在我的这位皇兄已经穷途末路,若是他肯摆明立场,信任我会善待诸将,或许能更轻松一些。”
“顾剑棠如何肯听你的?”
赵珣如常道,“顾剑棠离徐骁差的就是拥立新君的定策之功,这辈子都被压制在两辽什么也不能做。燕剌王已经有了陈芝豹,他如果帮了燕剌王,或者什么都不做,那他此生都不会有徐骁那样的功业了。”
他说着看了看身旁人变暗的神色,又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家了?”
徐元照抑制住鼻尖酸楚,尽量随意神色,“你还敢说。要是他还活着,你连躺在这儿的机会都没有。”
赵珣坐起身,笑着说道,“他在时我未必能有机会逐鹿天下,但还是会想办法让你看到我。”
他低头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
“只看到我。”
祥符四年元月,大将军顾剑棠驻军广陵,兵部尚书卢升象血战至城破。
燕剌王赵炳自裁,世子赵铸退回南疆。
立春,天子禅位。
傍晚,披甲的年轻男子步入了皇城内的钦天监。
他第一次进太安城时还是赵室藩王的世子,从当时的武英殿大学士姚白峰口中得知,钦天监挂有那块“通微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