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凡间本有一帮神仙们各司其职,围绕着一本命簿互相配合着运转四时,后因犯了些劳什子的罪过,一个两个被贬下凡的贬下凡,关押的关押,这些事也就交给了仙童仙侍们代管。”言至此处,锦书略是一顿,随即压下心思,继续道:“待大殿下长成后,经天后安排,这些就一并落到了他头上。看似重任,其实是将他排在了权势之外。”
再说得直白些,便是没有继位之可能。当年许下的那个婚约若当真应诺,凤凰一族必成神界笑话。他并没将话说得太明白,正打算把话茬绕回到说教上,锦时却在大雪之中高举双臂转了个圈,满眼尽是盈盈笑意:“这些我们神界看不上的闲事,对凡人们倒是挺重要的。百年于我们不过弹指一瞬,更无畏这些小小风雪。但在他们的生命中,每一次降雨、降雪,太阳的东升西落都关乎着收成,收成就是他们的命。所以,大殿下在凡人的心中,大概就是他们的信仰与依赖吧。”
“倒…,是这么回事。”锦书微微怔神。
他这妹妹,你若瞧她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腻,总是能注意到那被上位者轻蔑而过的微小之处。
锦时学着凡人祈祷时的模样,双手合十,郑重愿道:“希望新的人间皇帝能是位爱民的好皇帝。”
少女的发丝在风中拂动,眼角眉梢无意中流露出了一丝悲悯。
锦书搓了一下鼻尖,不满地嘀咕道:“布个雨布个雪有什么,哥哥也一样可以!”
说着,不待锦时阻拦便将手一挥,——风雪如旧,毫无变化。
“咦?”
神仙的确不该在凡间施展法术,但能抑制住他法术的必然是法术更高一筹。怎么会这样?
锦书错愕回神,不死心想要抬手再试,这次锦时及时拉住了他的衣袖:“好了好了,八哥,我们不要扰乱凡间事了。他们生命本就脆弱,哪里经得我们一个法术的折腾。”
“怪哉。”锦书摇了摇头:“放心,纵我不喜龙族,却也断不会做扰乱凡间的事。只是瞧你欢喜,想让雪稍大些给你看。可我的法术居然没有起作用…”他确不及父兄们厉害,但于凤凰一族中也是佼佼,难道大殿下的法术竟比他还要高吗?
锦时却并未深想那么多,只觉难得见八哥吃瘪,便趁机嘲笑:“八哥你疏于修练啦!是不是连我都打不过了?”
锦书一时落不下脸面,“哼!”了一声,“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怕我动你一根头发丝,回去娘就要将我塞进炼丹炉里!”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娘这是助你修练,你可赖不着我。”
锦时做了个鬼脸,在雪地里如一只兔子般蹦蹦跳跳,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又随落雪而掩藏。
清虚宫中寂静无声,男子一拢单薄的白衣,立于一片混沌之中。雪刮地凶猛,仿佛要把他吞噬其中,他却尽任长风鼓袖,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少女的声音清甜,在混沌之中仿若凝聚出一条银河,将迷途照亮。男子翻手将狂乱的雪花安抚,一点一点化雪成水,聚水成雾,消散无踪。风雪具停,飘扬的发带缓缓垂落。
“是何人扰殿下布雪?”一旁的小仙侍只看得那漫天风雪席卷过的痕迹,心中难抑怒火,愤愤地问。
男子长身玉立,宛如枝头明月,不染纤尘,举世无双。
“雪已停,应是无心之失。”想着少女的祈祷,他微微摇头,淡淡答道。
普通凡人的祈祷若非通过手段连接是无法抵达神界的,而便是抵达神界也并无作用,命簿上的内容岂是想改便能改的?擅动因果,必承其噬。可此女的祈祷却能从下界与他这清虚宫相连,想必是身份不凡。但既同为神仙,那必然知晓祈祷无用,却还如此虔诚,倒叫他有些看不明白。
小仙侍撇了撇嘴角,不满道:“殿下实在是好脾气。一个无心之失,殊不知,倘若酿成大错,以乱了凡人命数,叫不该死于今晚之人死于了今晚,天帝又不会追责于他们,还不是殿下倒霉!难道在神界斗法还不够么,在凡间也不安生!”
这数万年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关乎到清虚宫便没人在乎事实,不分青红皂白的都扣在殿下身上。他是替殿下感到不公!
“云凡。人间事本就是我的职责,出了问题自难辞其咎。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且不说埋怨本就无益,他的存在,是父帝心中的一根刺,素日无错亦要背上三分错,这种话传出去只会罪加一等。更怕,云凡为他不平,会受牵连。
小神仙不易,又被分到他这毫无前程的清虚宫,若被牵连,恐断仙途。
席玉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未说什么重话,
云凡张了张口,最终顺从的再不多言。
他便回身。手下是无尽星河如银瓶泻浆,满目琳琅,将璀璨洒落人间。
有地狂风暴雪、阴雨绵绵,有地星月交辉,流星飞坠。
从曙光韧照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神界纷争与他无关,凡间枯荣却尽归他的掌间。他聆听着万民的祈祷,又看着万民走向各自的命数。有人感恩他的怜悯,有人怨恨他的无情,然,神明亦是身不由己。
万事万物并非是神玩弄着一切,而是因果的往复,从进入轮回的那一刻便成定局,而从身死的这一刻亦是新的开始。神若插手更改凡人命数亦难逃其噬,若求改变,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