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铃儿在敞开的门上轻轻叩了叩,药柜前坐着打盹的人这才抬起头。
他灰扑扑的长衫上打着几个补丁,脊背不自然地弓着,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你是,清水镇来的赵铃儿?”
沈半仙没有出现在刚才的晨训上。
这是现在村子里唯一一个不姓方的人。
提到清水镇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镇长派我在开路前来打探一下情况,沈半仙去过清水镇?”
赵铃儿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是沈庄人,饥荒那年逃过来的,所幸会点医术,村长才收留了我。”
沈半仙掏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汗。
那手帕上绣着一朵莲花,图案看着有点眼熟。
“那还真是巧了,沈庄不就在清水镇边上吗?我前些日子还去过呢。”
“是……是吗,我出来得早,家里也没什么人,也不知道老房子还在不在。”
他的视线飘向远方,不知是在回避赵铃儿的视线,还是在怀念往昔。
难道他和清水镇没关系,是她感觉错了,还是再试试吧。
“你这手帕真好看,镇上也有一样的手帕卖!”
“你一定是看错了,清水镇哪有这样的穷酸玩意儿。”
沈半仙急忙遮住了莲花图案,猛地把手帕塞回了怀里。
赵铃儿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今日草药还没分好,你还有什么事么?”
他站起身,一副要将人送出门外的架势。
赵铃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沈半仙医术不错?昨天晚上大勇摔了一跤,我看他流了好多好多血,今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医者本分而已,我……”
没让他把话说完,赵铃儿不准备给他一丝缓神的机会,“我看到那么多血吓坏了,晚上睡得不安稳,做了一个怪梦。我梦见魂魄飘到了隔壁屋,有个人一直拽着我喊冤,还说他的头、手、脚都好痛,让我帮帮他,救他出去。今天我到隔壁一看,门口竟然真的贴了好几张黄符。沈半仙,我一定是昨晚受了惊吓,要不你给我开点安神药?”
没错,她想起来了,那个莲花的图案在哪见过。
昨晚一地垃圾里有块脏兮兮的布,上面恰好绣着和手帕上一模一样的莲花。
沈半仙肯定认识那房子的主人。
“是王家人派你来抓我的?”他颤抖的双手捂着脸,胸口剧烈地起伏。
沈半仙是三十年前从沈庄到清水镇的,在王员外家找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
王员外家财万贯,又好色成性,短短几年,就往家里抬了好几房人。
主家的事他不便评判,只做好本份领点工钱养活自己。
可谁知他爱上了府里的四太太。
她是村里的姑娘,容貌鲜丽,身上带着一股不羁和奔放。
刚开始那几年王员外宠得很,她爱侍弄花草,爱养各种奇怪的虫虫兽兽,是她给府里带来了一丝人气儿。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人人都会觉得这世上的烦恼都少了许多,无处不新鲜,无处不精彩。
沈半仙偶尔进内院找王员外才能见她一回,光在旁边看着,他都觉得快活。
好景不长,府里又添了新人,王员外渐渐把她忘了。
她的院子变得荒芜,眼里的精气神也没了。
沈半仙开始每天偷偷给她带点外面的新鲜玩意儿,也从不奢求她能知道是谁送的。
直到那次,他又摸到墙根的狗洞,准备塞点东西,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拉进了院子。
那一天,他清楚地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了一个他。
在王员外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们频繁地见面。
小树林、杂物房、花园假山、还有她的房里,都有他们的低语呢喃。
他几次想鼓起勇气开口,带她离开这里,话到嘴边又开始害怕。
还没等他想明白,王员外就发现了他们的苟且。
那天王员外喝醉了酒,不知怎么想起了四太太,破天荒走进她的房间,却正好撞见他们俩行好事,猛地从门边抄起棍子往沈半仙身上招呼。
沈半仙一边求饶一边躲,王员外手下仍是半点没留情,几乎要把人打死。
最后还是四太太,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子,戳进了他的喉咙。
王员外血流如注,在地上扑腾一会儿就没再动弹。
沈半仙本来就被打懵了,见血更是被吓得一动不动。
四太太拉着他连夜逃出了清水镇。
她的家乡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能开始新生活了。
但他半路跌落山崖,还好被挂在了树上留下一条命。
等他再找到方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了。
四太太名叫方小莲,那间贴满了黄符的房子就是方小莲长大的地方。
“村长是小莲出嫁以后新上任的,他不知从哪里探听到我们是杀了人逃出来的,总拿这件事要挟小莲……让她……”
沈半仙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他们刚开始想让刀疤脸杀了我,是小莲求情,我才活了下来。但是小莲却被他们折磨得疯疯癫癫,我……我真没用!”
眼前人哭得凄惨,赵铃儿对他却没半分同情。如果不是他的软弱,他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小莲真是瞎了眼,怎么会为了这种人委曲求全。
“那后来呢,小莲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