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澹园。
楚宜此刻正在奋笔疾书。
美人师傅昨日还好脾气给她放了假,今日不知怎么就晴转阴,说她不务正业,只会出去游手好闲,开头就罚她抄书,直到现在楚宜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下午还要过去受折磨,楚宜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出去也是不欢而散,何不在家悠闲地当个富贵闲人,免得陌瑾多舌。
楚宜心里正烦躁,菏泽却过来禀告:“王姑娘来了。”
楚宜一怔,随即把笔丢了,走了出去。
这个王姑娘不是别的什么王姑娘,能在楚宜面前叫菏泽禀告一句王姑娘的,只有王意君,楚宜的手帕交。王意君是临鄄王家之女,行十九,正儿八经顶顶娇贵的嫡女。
楚宜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过来,瞧着日头,又多吩咐菏泽几句。
竹塌前,王意君正捧了茶,身形有些落寞。
“政襄,怎么不差人来说声,我都没有准备准备呢。”楚宜开口。
“玉妧别麻烦了。”
菏泽告诉过楚宜,她与王意君是真正的手帕交。其实她病中时王意君就来过数次,她们早就相熟了,两人都是以闺中小名互称。
楚宜上前,坐在她面前,瞧着王意君有些倦怠,轻声道:“怎么了?”
楚宜不说还好,一说王意君神色便一动,似乎是忍耐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就滑落下来,转眼便满脸泪水,菏泽刚才早早带了婢女走开,院子里只余楚宜和王意君两人,楚宜的手拍在她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这位娇娘怎么了。
“玉妧,你知道的,我王意君自许了陈家,从来没有半分逾矩的……早些年与你嬉闹上京的事也算翻篇了,可如今,陈家哥哥的一个婢女也敢拿我作消遣,陈家哥哥不肯信我,难道我俩自小定下姻缘,情份还不及她一个婢女贵重?”王意君的声音里很是委屈。
原来是女儿家的心事。
说起来,王意君的未婚夫,可不正是那位君岚公子陈向晚么。
早些年楚宜与王意君在上京城的确很有些名声,什么惩恶扬善、见义勇为、欺负权贵子弟不一而足,她俩年纪小身份又贵重,不怕惹事,寻常百姓说她们是侠道义气,可是在大多数的世家大妇眼中,她们就有些不伦不类,绝对不是好儿媳人选——行事太过张扬跋扈,恣意洒脱。
王意君是从小就定下的陈向晚,世家之间没有无端悔婚的道理,因此王意君大可到时安安心心嫁入陈家为人妇。王意君如今十五岁,近些年收了性子一派端庄温婉的味道,倒也讨了陈家人的喜欢,只是陈向晚却不像小时候疼爱王意君了,转而偏向身边的一个婢女珈瑛,因此便有了摩擦。
王意君是真的把陈向晚挂念在心上的。只是,男儿的心思明显的很,把你放在心上就做得明明白白的,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就是不想明白也会明白。
楚宜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理念劝道:“陈向晚一时被蒙住眼睛罢了,总会看清楚的。”
王意君泪痕犹在,道:“你怎的不叫我退亲了?失忆了,难道真的连性子也转了?”
楚宜道:“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要不是昨天……我也不会突然过来的。忍了这么久,我怕叫家里人担心,才过来哭一场,跟你说的话,玉妧,你千万不要跟我阿姐说。”王意君抹了泪痕,有些怔怔地:“陈家哥哥曾经也是待我很好的,从小到大,有十年,这十年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头上不敢忘的。这一次我愿意等他,等他明白看清楚。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实现他的承诺了,我就出家去。”
楚宜摇摇头,怎么看都是□□中小女儿家发狠的话罢了,她也不想戳破她。王意君的脸庞白皙,她的美并不张扬,如果是早年间也许还能看见几分倔强的傲骨,如今这份傲骨藏在她平平淡淡的表情之下,显露出一股别样的气质,或许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待王意君收拾了一会儿,便是午膳了。楚宜故意磨着她与自己午睡,等到起来,楚宜笑盈盈地:“政襄,你见过陌世子吗?”
王意君迷迷糊糊地道:“没有。”
楚宜道:“来来,起来,我带你去见见大名鼎鼎的陌世子。”
王意君突然清醒:“那不是你的师傅,我去干吗?”
楚宜道:“政襄,你就不好奇陌世子长什么样吗?去瞧瞧,又不会少一块肉的,索性当作陪我了,好不好?”
王意君瞧着楚宜的笑容,赫然是以前她俩每次整人前的鬼精模样,刚想挣扎,却被拽着走了。
*****************************
北箢园。
长长的游廊曲曲折折,风铃清脆动听,莲香淡雅。
怡学居内陌瑾衣带长长随意摆着,居然有些不可侵犯的神圣感,可越是这样,楚七姑娘越是想好好把那衣摆揉来揉去。
“给师傅请安,今日我带了位友人与我作陪,请师傅不吝赐教。”楚宜行礼福身。
陌瑾抬目望着楚宜,当然这只是楚宜的感觉,因为陌瑾说的是:“王姑娘请坐,某不才,莫见笑。”
嘁,平日里怎么不见他这么谦虚?这会儿反倒装起来了。楚宜内心腹诽,施施然坐下,王意君在她身侧。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了新人,一向高傲到只把下巴给楚宜看的美人师傅居然认认真真地讲起课来了。他也不用书,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引经据典,一幅博学儒雅的样子,仿佛看尽天下书般气定神闲,从国学讲到野史,从诗词讲到散文,从县志讲到列国传,万般稔熟于心,平易清浅的语言,过渡得自然之极,直教人觉得说得还不够。
正是这时楚宜突然垂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