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潇竹馆时已是下午。
不是像出去般划船回的这个湖中竹楼,自墨寄阁陌瑾毫不见外地打开暗门,楚宜就在幽幽烛火中穿过长长暗道时,一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如同误入归兮会一样,已经莫名牵涉到举重若轻的秘密之中。
陌瑾没有多言,她亦不会相问。
此处宅子听说是陌瑾父母当年亲自安排的手笔,园内格局是陌瑾之父陌如归设成,处处陈设是陌母周昼布下,今时今刻所见,都是留园当年的样子。留园只四个大院,当年的日照院是为陌王陌祀卿所设,比枝院是为陌父陌母的居处,知微院是陌瑾的住处,剩下的是一个未命名的院落,连带了潇竹馆这座湖中竹楼,是后来陌瑾给取的名,不过他也只命了这院是玉今院,竹楼是潇竹馆,所以在曲安亭处,陌瑾说他对这些亭阁名来一概不知。
楚宜一路上已知留园大概。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暗道的必要。
“好奇吗?”
“嗯。”
“秘密很重,你想好要不要听。”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
“我想说。”
“那,我听着呢。”
“我们陌氏的根基在北冀,其实没有道理在临鄄王家的地盘安排这么一个宅子,但这也正是这个宅子存在的理由。圣上多疑,近些年尤是,祖父高瞻远瞩,为使陛下安心,当年定下这个安排,派的爹娘过来,说是闲云野鹤惯了,他俩留恋临鄄风光,建了留园,自此祖父一人留在北冀,爹娘长居在临鄄,为保安全,留园全园所有阁楼都有暗道相通。”
“怎样安全?”
“暗道可直通几里之外的几处宅院。”
“暗度陈仓?”
“要有意外发生,可以这样说。”
“陌瑾,你也会怕意外吗?”
“以前从未。”
“嗯?现在?”
“以前我曾有万全准备,生死亦是,也就无论意外,如今我但愿长命百岁,享得这一时也时时留恋,却不是为自己。”
“后悔吗?”
“我很珍惜。”
昏暗的暗道,烛火幽幽,尚愚和菏泽走在前方,听得脚步重叠轻轻重重,陌瑾的侧脸映得不分明,他不曾偏过头来看她,只是静静陈述这样一段话,笃定无疑,毋须掩藏,楚宜别转了脸,眼睛发涩。
楚宜仍旧推着他,他的发丝在她手边交错,看着琉璃盏里烛火的一瞬,她以为这会是永远的。
走暗道分明比划舟更快,不多时两人便回了潇竹馆。
潇竹馆是湖中竹楼,亦称潇竹水榭。
这座三层竹楼,格局气阔,颇有名士所居的风流气质,不是闺阁女儿的精致婉约,这本来就也是陌瑾一处居处。
楚宜两个月前受刺,庾城的大夫竟无一人敢取出她左边肩胛上的匕首,上京流传的说法是,陌瑾的出现犹如神迹,偏偏他当日刚好就到了庾城,刺杀发生后消息传开,他不多时就到了穆宅,最后救得楚宜一命。
世上人都以为这样巧的。
事实是陌瑾本来就在归兮会上,后为避过她同百里臻才隐到了幕后去。
当日若不是他有随身带九转莲华丹的习惯,楚宜无可能活着转到临鄄留园修养,他不再记得当时有多生气,但手中取出刀柄的一刹那股颤抖,逼得他后背发凉至今犹感,回到留园,他气怒交加,根本不愿见着清醒的楚宜,却到底把楚宜安置在潇竹馆,自己重回知微院住下。
他该离她离得远远地,从十多年前就该这样的,但没有办法的,她是楚宜。
她想要的他从来都不会拒绝的,成为骨髓中的习惯了,即便是在北箢园那样故作姿态,也在心里跟自己一遍遍说不要心软,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他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她是楚宜。
楚宜今日说:“我想泛湖。”
不,不该泛湖,她身体还未痊愈,夜深露重,寒气更甚,本来身体就不好,哪里能这样随心所欲,他不能惯着她。
但是现在他们俩正在千星湖。
“我来划会儿?”
楚宜的脸有一分掩饰不掉的担忧,她明眸似星辰,每每诚挚而认真地看住他,好像有漩涡般的吸引力,躲闪不及,退路无去,她自己从不觉。
陌瑾摇头。
“你不要逞强好不好?”
“我是成年人,男子。”
“男儿女儿都一样。”
“但是你有病。”
楚宜本来要说你也有病不是吗,腿脚不便利,但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于是停滞嘴边,低头不言语,陌瑾很快就意识到了,楚宜突然抬头,她几乎是在同时就意识到这样更伤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
“这是事实,我不介怀。”
“假的。”
“真的。”
“我不在意,这也是真的。”
陌瑾一笑,“所以,还是让我来。”
楚宜不再勉强,她与他没有什么好争的,自那次坦白过后,她知道两人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为腿脚不便这种小小的问题都争执不休,那么不如趁早结束。
“陌伯母的品味很有意思。”
“嗯?”
“我很喜欢比枝院别厅里那个屏风。”
“因为好看?”
“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花团锦簇,好看,称得上是,但是世家大族里这种东西只多不少,双面绣无什么出挑的。”
陌瑾轻轻一笑,他知道楚宜知道了。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