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渐渐消减了自己已是死尸的念头,她能感觉到自己气息尚存,觉着自己更像是被困在了无底深渊,这深渊里暗夜无边,难见天光,却并非人迹罕至。甚至可以说是人来人往,只是她是那人来人往中,被人肆意摆弄的那位。
起初,总有一个恒定的气息徘徊在她身侧,那气味清苦澄净如雨后一叶新茶,又如厚厚积雪下久覆而出的梅花,怡人也冻人,总有些冷冽感。苏皎断定,这是个男子,且是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男子。那气息在她身侧时,她满脸都糊满了粘稠的东西,她不知是什么,她只知那人将手覆上了她的脸,她的指尖触感冰凉,她的脸任由他摆弄,她却话说不出半句。他挑弄完了,就会用薄纱一样的帕子轻柔的为她擦拭,而后又覆盖上粘稠的一层。
苏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得任由他造作。等那人走了,苏皎再迷糊转醒时,会发现身侧的味道变了,来伺候她出恭和伺候她进流食的又是不同的气息。或是清香袭人,或是甜腻柔情,都带了些许脂粉味,且手法干练精细,应当皆是女子。
苏皎就这般,如同木偶戏里头的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提来动去,丝毫无法反抗,求生不得也求死不能。若不是每日来为她换理内事的都是女子,苏皎想着自己早就想去阎王殿千百回了,那男子倒是除了每日来动一动她的脸外,余下时间都消失了一般。
只是苏皎真的十分乞望他们能同自己说句话,或是有些活人的响动也好,可他们似乎都无声无息,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这让苏皎觉得每日都煎熬难在不已。
终于,这般与世隔绝般的日子她整整挨了二十八日,她亲耳听到了久违动人的人语声,那天籁弦音从外间传来,如梦如露,却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说“多服侍她下榻活动罢。”
如蒙大赦,可苏皎无法摘下覆住眼的丝巾,身子也绵软无力,心里很是着急。不多时,只听闻帘子响动,她被人扶住坐了起来,那人掰开她的嘴,喂下一颗丹丸,又送了碗水到她嘴边,只觉清凉入喉,而后腹内又似火中烧。她好像听到了自己血液的跳动,脉搏的鼓舞,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体内游走了一番。
她的指尖能动了,苏皎惊喜的抬起手去解下覆脸的纱巾。
适应天光忽映的些许不适后,一张眉眼弯弯的俏脸蛋出现在苏皎眼前,她蹲在苏皎的塌前,手里拿了刚刚喂她清水的瓷碗,而自己则是躺在另一美人怀中,苏皎不能看到她的美颜只能看到了她垂在绿纱衣上的柔滑青丝。
她所在一个小室中,不用点燃灯盏,四周已经很是敞亮,日光透过四方窗格,倾泻满屋,多是竹制家具,竹案上还摆了精致的插花与果子,自己也是躺在一个铺了褥子的竹塌上,一个巨大的游鱼戏莲屏风挡住了外间的大半。
“小娘子,感觉如何?”那眉眼弯弯的女郎笑逐颜开的盯着苏皎,声线俏皮婉转,微微一歪头,便是如一只初春黄鹂,使一切都明快起来。
许是长久未开口的缘故,苏皎嗓子有些哑了,但她的声线向来温柔平和,她也尽量回以笑颜“感觉重生了一般。”
这是苏皎的心里话,这一次睁开眼,自己浑身上下似乎都比以前轻盈了百倍,一直郁结于心的气团似乎都疏通了许多,她略微拘谨的离开一直让自己偎着的美人,坐直身子就要下地,两人也不扶她,只静静看着。苏皎套上布履,自在的转了一圈,也看清了那位绿衣女子的模样,甚是清冷,不苟言笑,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
这两位姑娘,一个面色平淡,通身绿色,内里月白抹胸,青丝如瀑,站起身来恐怕能到双膝;一个鹅黄半袖,脸蛋圆润,扎了双髻,头戴粉花,笑起来眼睛里似要挤出水来,着实喜人。
“这是何地?你们是?”
苏皎思绪回转,站在原地,一脸郁闷的问出了她纠心数天的问题。
坐在榻上的绿衣女子十分坦然,目光坚定的看着苏皎,淡淡吐出四个字“我是轻罗。”
鹅黄半袖女子噗嗤笑了,看了轻罗一大眼,端着碗站在苏皎对面,笑道“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双生妹妹,我叫小扇。这里是赵公子的家,你所在的地儿呀···”小扇绕开苏皎走半圈,满意的看着屋中陈设,悠悠然继续说“叫晴水阁,这儿是晴水阁的雅阁,你在这里边住了小二十天了呢。”
苏皎还是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会在这呢?”
自己原是在台狱,对,台狱。然后即将送往刑场。
苏皎惊道“那我的阿娘,我的父兄呢,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她焦急的看向小扇。
小扇站着一时无法回答,轻罗声音轻飘飘的“他们死了。”
苏皎恍如白日受了雷击,险些栽倒于地。面色煞白,就要心死“那我,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活···死了算了。”
小扇一愣“别啊。”急忙要劝阻。
轻罗冷笑“你想死就死?你以为公子救你很容易吗?你最好惜命。”说完起身,冷漠的走了,长发自然垂落,她抬步走路时,青丝纹丝不动。
小扇放下雨过天青色瓷碗,执过苏皎的手,拉着木然的她坐回榻上,好声气劝慰道“小娘子。你可死不得,一来我们公子救你确实废了大力气,上好的药材都使你身上了呢。二来,你们苏氏只剩你一颗独苗了,你是好不容易留存下的种子,该开枝散叶是不?”说着,奸笑着看了看苏皎的小腹,苏皎瞬间红了脸。
“我望江淮苏氏能明亮立于世间。”父亲的话犹言在耳。江淮苏氏,他们那一支唯余存了父亲一人,当年乱世,父亲仍胸怀抱负,迎难展怀,这方才有了万楚苏尚书风光一时,苏皎深知父亲支撑家族之不易,若是他知道自己尚存于世,应当是欣悦的罢。
不行,她不能轻易的死去,既然得以留活,她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