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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不知,有关陈娘娘憔悴枯槁,不成人形的形容,皆是宫中的讹传。
那岁逾三十的陈娥,并未在冷宫变作红颜枯骨。
那张脸仿若未碾压过时岁的痕迹,除了清瘦地显出了尖尖的下巴,却依然容色不减。
她穿着白色粗布长裙,话语少的可怜,却因着那清冷的气息,如世外之人,愈发地飘逸如神。
那扇上锁的大门开启,她于暗淡的烛影中,窥得一线明黄,之后便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清亮的水眸卷起凛凛光影,那个人影步步移近,她战栗惊喘,忽地如一只玉兔般从那人身畔疾步跑开。
她一路惶然奔逃,辨不清方向。
身后那身影阔步追来,夹杂着关切的低唤传入耳廓。
冷风霜寒,她于漆黑中被绊了一记,重重跌倒了下去,旋即她被一截矫健的身影扶起,有痛呼声自她口中吟出。
“可伤到了?”
“哪里?”
“告诉朕!”
……
一串焦心的询问接连落下,灯影移过,女子却咬紧了唇,娥眉深敛,别开了视线,不发一言。
诸葛豊迟扳过女人的身子,却发觉臂弯中的女子呼吸急促,烈烈颤抖。
小心检视,女子半边臂膀竟已脱臼,动弹不得。
“混账!还是这恨死人的倔强,跟朕说句话,竟这么难么?”一声咆哮自上方落下。
女人闻言,脸庞落了一层水光,挣扎着拼力一撞,摇晃着瑟瑟躲入了一截树干后。
“好!”
“你不说话,朕不逼你,总要先瞧了这身子!”
……
脚步声起,女人惊惶地挪了挪,侧身匍匐,身畔咕噜响动,有什么滚落在了眼前。
灯影晃动中,一声毛骨悚然的惊呼于女子口中飘出,她哭喊了几声,身子一歪,气若游丝地昏死在了草壤中。
后半夜的冷宫,被层层禁卫包围。
奉朝太子萧擎苍的几段尸身,被完整地拼接了出来。
中德殿中一豆灯火,幽幽徘徊,浮浮沉沉,不堪经年。
临窗素娥,岑寂无声,盈盈细腰,纤弱单薄,墨鬓斜插半面桃扇,依稀可见一段眉妩,在清光中自然流泻。
不过是浅浅足音,已让她瑟瑟抖颤。
清逸无双的玉人,一道惊惶擦过美目,视线一移,又瞬间平静如昨,拒人千里,只余那几欲深深嵌入袖边中的苍白十指,透出深深挣扎。
身前一声叹息,明黄的锦色密不透风地罩来。
“怕,就告诉朕!”
“怕,就唤朕的名字!”
“那夜朕听到了,你唤了豊迟!豊迟!”
……
明眸中珠泪纷坠,泪迸肠绝。
颤抖的哽咽,嘴张了张,那个名字喑哑的哽在喉中,一窒,化为了脸孔上弥漫而过的苍白。
羽睫震颤,纤手拔下头上桃扇,那上面“恩义长绝”四字,可见斑斑旧迹。
“放肆!”
一声怒喝,男人失望地松开了身前丽影。
殿中踱步,凛凛帝姿,高不可视。
抬眸,那碧色珠帘对面的仙影已背身默默。
“若要这生死永隔,恩义长绝,就开口求朕赐你,朕会答应你的,会的!”
诸葛豊迟怒不可遏地指着那个身影叱道。
软履轻移,摇摇曳曳,倾然跪下,俯身叩首谢恩。
“好个陈娥——”
“真就不想要脑袋了,是吗?”
帝目深深看过,痛心疾首。
阔步而至,那掀开珠帘的手,在瞥见那花容残泪,倏然停住,手指捻过红线,玉珠颗颗,铿然迸落。
身下人影,于滚落的珠光中,玉容惊骇,仓皇抬首,瞳眸尽现乱痕。
忽地掩耳,于瑟瑟中抓住了一截明黄袍角。
“人头……”
“在那儿……,婵娥看到了……,婵娥…………”
“豊迟……,救……,救我……”
……
美人啼哭,气息紊乱地哀唤,转而已被猛然纳入了怀中。
“是你……,是你身子弱……,看花了眼……”诸葛豊迟倍感怜惜的安抚。
“蝉娥……”
美人吐出二字,于深喘中,慌地掩住了口。
“尚知朕昔日曾唤过你婵娥,可见并非食古不化!”
帝君神色一缓,一旁拉过她的玉手,宠溺地攥入了手中。
美人眸中闪过倔强,欲挣脱而去,却被一道抓俘的视线,威慑住了。
“除了……,除了那蝉娥,可曾记得适才唤过朕什么?”帝君侧目,将美人生生又揽紧了去。
怀中美人满脸凌乱,只埋首阖目,不吐片语。
半面桃腮,染了粉红,帝目灼灼,指腹轻轻摩挲,深深暖意化开了殿中的冷意紧张。
美人依然不答,男人亦未追问。
二人席地而坐,有温情默默流动。
须臾美人于怀中睡去,诸葛豊迟将她轻轻抱起,送入綃帐中,待了片刻,龙颜绽出一抹笑容,轻声吩咐,摆驾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