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上苍,让她拥有第二次生命,让她拥有一个普通人所渴求的一切——爱、亲情、友谊、优秀的资质、顺遂的成长环境。
可前世即便没有这样优秀的资质和出色的经历,家人和朋友依然爱她。即便她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漂亮、不那么讨人喜欢,她也切实地明白她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现如今想要的一切都能触手可得,她却不敢正视自己了。
世间最张狂的美梦,也不过如此吧?
她够贪心,也够谨慎,因此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一切是否真正属于她。
家人爱她、朋友信任她、师长关怀她,是否只是因为她是“卫绮怀”?
系统说聂祈会在剧情的安排下爱上她,那其他人呢,她的家人,是否也会被剧情异化?
她轻易在家人朋友那里获得的感情,又是否会在剧情的异化中烟消云散?
……可倘若她不是卫绮怀,她又能是谁?
卫绮怀眼神一晃,在镜里看见了她娘低着头打量她的视线,还有低垂着眼为她梳头的妹妹细心又认真的目光。
三双相似的眼睛,目光在镜中碰撞到一块儿,不知不觉间,便互相对视。
卫锦是最先笑起来的。
眉眼弯弯,月牙似的,教人一眼看了便心生欢喜。
于是钟氏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两个,傻乐什么呢?”
卫绮怀怔然。
她也笑了吗?
卫锦答:“我笑姐姐呀,看镜子看得眼睛都不眨,镜子里谁有这么好看?”
卫绮怀说:“阿娘呀,阿娘的眼最好看。”
“数你油嘴滑舌。”钟氏说。
一碟剥好的榛子仁儿被推到卫绮怀面前。
卫绮怀忙道:“阿娘,我自己来就好,您不用亲自动手——”
虽然只是蓄灵力在掌轻轻一捻就能完成的轻松活计。但天底下的母亲似乎总是很喜欢亲手为儿女做些什么,哪怕无关紧要。
钟氏哼道:“你小时候遇上一丁点小事也扯着我要我亲手给你剥皮去壳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些。”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用徒手捏核桃的世界观好吗?
好吧。天底下的母亲还都很喜欢翻旧账。
卫锦跟着起哄:“阿姐也有这样的时候呀。”
“我现在已经年纪不小了!”
“到底吃不吃?”钟氏才不惯着她,作势就要收回去,“爱吃不吃。不吃就算了。”
卫绮怀急忙把那碟子往回扒拉,塞了一嘴的榛子仁,幸福又痛苦地含糊道:“要吃要吃!娘给剥的,哪能不吃。”
钟氏看她两眼,忍不住责备道:“多大都是个孩子样。”
嘿,孩子就孩子,孩子怎么了?
当小孩子不好吗?
卫绮怀莫名来了脾气,冷不丁地发问:“阿娘,倘若我不是我,您还会把我当孩子看吗?”
这话说得其实很没道理。
“……”
沉默片刻,钟氏没好气地数落她:“又异想天开什么呢。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就是呀。”卫锦也觉得这话莫名其妙,道,“姐姐就是姐姐,就算以后姐姐成了婚,当了别人的娘,那也还是娘的女儿,阿锦的姐姐。”
卫绮怀笑着追问道:“阿娘,我是说,倘若我不是您的女儿,而是什么别的人,您怎么看我?”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还会爱我吗?
这个问题当然毫无意义,因为生而为某人的子女,是宿命,而宿命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也就不会被称之为宿命了。
但卫绮怀却想起来那一日,她与燕春梧在一次次对系统漏洞的试探中写下的那四个字:“真假千金。”
世人喜欢看矛盾冲突激烈的戏剧,尤其喜欢看前期铺垫漫长,厚积而薄发的戏剧。
可她不喜欢。
厚积薄发的矛盾……那她这几十年来获得的爱、以及她为之感激不尽的命运,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所庆幸过的一切,到头来都成了回旋着砍向她的刀吗?
那四个字是谜面,也是谜底。
她本来不在乎谜面谜底,可就在此刻,她握着谜底,心知肚明地向母亲索求一个并无意义的解答。
一把剑高悬于头顶,亮起锋芒,卫绮怀屏气凝神,等待审判。
钟氏缓缓抬起眼睫,神色认真地端详着她。
卫绮怀与她对视,心神飘忽,忽然瞥见她颈间挂着一只玲珑小巧的玉鹤,胡思乱想间,她想起来母亲的名字叫钟霄。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真好,她母亲原是纵情于云霄之间的鹤。
少顷,她的耳畔传来钟霄的声音:“娘还能怎么看你?你这辈子,也只能是娘的女儿了。”
最致命的那个疑问,此刻就梗在卫绮怀喉咙间——
倘若不是呢?
却听她娘接着叹道:“你若是愿意投胎投到别人家去,那也是下辈子的事儿,为娘管不着。但这辈子在娘的眼皮子底下做人,卫绮怀,你还是得给我小心着点儿。”
卫绮怀:“……”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威胁人的。
头顶的剑高悬待斩,却缓和了声势,卫绮怀心知已经不会用这种方式得到她害怕的结果,还是依然问:“倘若不是呢?”
钟氏望着她,思忖片刻,幽幽道:“哎……倘若不是,应当比现如今的你要令我更省心些。”
到底还是得不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