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亦是除夕。
青州府外三十里的官道上,一匹疲马正在马不停蹄地疾驰而来。
平遥县驿使风尘仆仆,在马累倒前一刻翻身跃下。
眼前敦厚高阔的城门前,密密麻麻挤满了进城的人,随着城卫一声呵斥,移动成了井然有序的两列。
驿使满脸的激动,他能在这些百姓身上看出青州的富庶,那有别于江南的花红柳绿,是一种丰饶物产养出的踏实。
他不敢耽误时间,从怀中掏出令牌和一封张启洲的手书,高声喊道:“劳驾,我要进城!”
青州府治下自有规章,城卫细细验过真伪,未曾难为他就将人放进了城关。
大人果真神机妙算!他一路观察过来,发现青州长治久安,心中激动不已,他坐在官府接应的马车上,不消片刻来到了州衙大门前。
陆顶云端坐在州署大堂内批案,他眼下一片青黑,才日上三竿已是满身疲乏,昨日卫允麟又撺掇卫氏与他闹了一场,他实在忍无可忍,从正屋搬去了书房,受认床所困辗转了一夜。
他任职青州知州已接近三年,朝廷外放官员每三年换任一次,他考评在即,偏还未做出什么建树,如此下去只怕难有升迁可能。
陆顶云愁啊愁,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穆檀眉进来禀报,“大人,九边平遥县驿使张方求见。”
平遥县?边关的人怎么会不远千里跑来青州?
陆顶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穆檀眉适时提醒他,“北地近期遭了雪灾。”
“快请!”陆顶云精神一振,忙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驿使张方顺利见到了传说中“鱼盐富足,牟麦饱暖”的青州第一长官——知州陆顶云。
陆大人年约三十,一身文气,见了他格外体恤亲自迎他入室寒暄,张方时刻谨记自家大人嘱托,不敢托大,便当堂拜下将张启洲的手书举过头顶。
“小吏奉知县大人之命,特来请求陆大人驰援,九边今冬遭了难,平遥府内颗粒无存,已是迫在眉睫了!”
陆顶云脸色一变,接过手书仔仔细细看完,凝重道:“没想到九边的灾情已经如此严重了,本官此前竟然闻所未闻!张大人爱民如子,带头节粮,还开放了私库,本官着实肺腑。”
“大人,那借粮的事?”
“你放心!人命关天,本官自然不会推脱。”陆顶云大手一挥,“穆吏目,你去开了仓,将州府今年结余的粮食,还有去岁积攒的存粮悉数清点出来,即刻调粮北上,日夜兼程!”
“下官知道。”穆檀眉明白事关重大,快步去了,身后犹能听见张方接二连三的感激声。
午时三刻,得益于州衙的倾巢而动,调往平遥县的一批次粮菜车队顺利出发,张方驿使感动地涕泪横流,临行前硬是给陆顶云磕了头。
陆顶云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犹在滴血,将那句小不舍则乱大谋又念叨了一遍。
穆檀眉与他相处十余年,自然明白陆顶云的小气,心知对方此刻不过是在强撑,就故意道:“大人一向相忍为国,此番可谓功德圆满了。”
陆顶云勉笑,“只是希望张启洲大人,不要辜负了我的苦心啊……”
他虽然这般说,可到底坐不住,惦念一夜后豁出脸皮请女儿将穆檀眉又请了来。
穆檀眉早猜到他的心思,却故作惊讶,“大人不是说人命关天,分内之事吗?哪有人施恩图报的?”
“你少贫嘴,若说狭恩图报,你才是行家。”陆顶云拉着脸,愤愤道:“张启洲此人是迟我三届的榜眼,颇有政才,可惜他为人太过清白,在翰林院混不下去,自请外放做知县去了。”
穆檀眉差异道:“张大人品节高尚,定是知恩图报之人,大人应当更加放心才对呀?”
陆顶云冷哼一声,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廉”字,不屑的道:“你懂个屁,越是他这种人,越是自以为是,总觉得全天下人都像他一样甘于奉献,说不定他收了粮食,还觉得我是理所应当的呢!”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穆檀眉赶紧否了,“您多虑了,您救了一城百姓,张大人自然会感念您的功劳的。”
“我不要什么感激,只要他为我请功立封!”
陆顶云说得咬牙切齿,有些嫌弃她冥顽不灵,转念悲哀地想,若是府中有男嗣在,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讨外人嫌。
想着,又暗怨陆晚娇不争气,还不如外姓的闺女可心懂他。
因下意识念叨起了穆檀眉的好,他甚至愣了愣。
穆檀眉浑然不觉,琢磨了下,婉言劝道:“下官倒是认为,与其寄望于张大人,大人不若跳脱开来从朝中入手。”
陆顶云眯起双眼,“你是说?”
“大人何不将九边灾情上报朝廷,请求陛下减轻青州来年的田赋,以保证对北地各县的援粮供应,如此一来,大人是功在社稷,还何惧之有呀?”
什么!持续对各地援粮?
陆顶云瞠目结舌,手指微微发颤指着穆檀眉,“这就是你出的馊主意?本官干脆辞官去庙前施粥罢了!”
“非也。”
小穆大人微微一笑,“端看大人想图的是一时之利,还是千秋大计了。”
她将案前早已冷透的茶水泼掉,将不知何时皱起的下摆拍平整,而后躬身告辞。
五日过后,大献官员依照祖帝的规训依次收假,京中的文武百官则一大早候在了宫门前,预备新年初次朝会。
璟帝过了今年,便是大衍之岁,膝下嫡长子二皇子也将满三十了,是以立储之事,刻不容缓。
一众朝臣牟足了劲,欲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