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学乃持之以恒之事,若无恒心以对,终无寸进!”
一时间,南书房里鸦雀无声。
“今日就留在南书房,不抄完五十遍学赋不得离开!”
能在南书房里学习的皆是皇子和被选进的官家子弟,唯邵韵时这一个女弟子,却也是被批评最多的一个。顾太傅这人,从不讲情面,又因其先帝钦点,故而连父皇也是礼待三分,所以便是骂得再厉害,罚得再狠,在座的也无一人敢吱声求情。
直等到太傅下学离开,皇兄们才纷纷过来安慰了一下。
说是安慰,倒也没几分真情实感,多的是拍拍她肩膀,叹口气以示记挂。
邵韵时心中无奈,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家对她被罚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我说小皇妹,你糊涂啊!”六皇兄邵韵慈与她同岁,寻常该是与她一起犯浑的时候多,这会儿留到最后,“我这回可不敢给你抄了,上次太傅瞧出来,又罚了我一百遍。你就说说想吃什么吧,我一会给你带点来?”
“不用了,六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邵韵时今日还想要去找父皇说说三皇兄的事情,也没什么功夫搭理,还是赶紧抄完才是正经。
额前伸来一只手。
“噫?”邵韵慈啧嘴,一张脸上满是惊奇。
邵韵时不察,被贴了个正着,立时蹙眉清了清嗓子:“干嘛?”
“你跟我怎么客气起来了?怪事。”邵韵慈瞅她,“你前几天出去淋雨了?病了?发烧了?”
“六皇兄!我要罚抄了!”
“哎呦……行吧行吧,”少年起身,想起来复又回身趴下,“对了!明天,咱们南书房可又要多一个人啦!”
“三皇兄回来了?!”
“三皇兄?那你别想了,他呀,恐怕是得玩到年底了,”邵韵慈是个压不住秘密的,抓紧了道,“倪将军回朝,把他那独子也从北大营带回来了,父皇特允入南书房。”
手中的笔稍歇,邵韵时抬眸。
“我记得,之前父皇便就允过,倪将军都拒绝了,今次怎么?”
“就知道你感兴趣!”邵韵慈一副了然神情,又凑近了些,“好像是说这次倪将军回来,就不回兖南了,昨日入宫,倪公子自己应的。我还听说,他在兖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我可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就……”
“六皇兄,”邵韵时打断,“我真的要罚抄了。”
邵韵慈一愣,又看向她案上厚厚的一沓纸页,终是摆摆手:“行行行!你抄你抄,走了啊!”
“春茗,送送六皇兄。”
“哎怎么还带赶人哪你……”
然而春茗已经应声候着,气得少年哼唧唧一甩袖子就走。
直到南书房里悄然,颤动的笔杆才终被搁下。
邵韵时怎会不记得儿时荒唐,那是岁岁年年,她最想要撕毁的记忆。
彼时她不过稚童年纪,皇祖母与她说今日有一位小哥哥要来,要她好好与人相处,多多礼让。
骄傲的她哼了哼:“他是臣子,我是公主,为何要礼让他?”
“那可是兖南倪将军家的公子,大桓无天堑,兖南军,便是大桓之天堑,倪家,乃是大桓之柱,你可明白?”
自然不明白,可她却知道,倪家,是尊荣的。
但那又如何?大桓,是邵家的天下,以邵氏为尊。
要她谦让讨好,必不可能!
直到她一转首,瞧见被嬷嬷领进的润玉公子,便就再没转开眼。
待他与皇祖母见过礼,她便几步跃下台阶,伸手就牵住了施礼的手:“你叫倪培卿?那我唤你卿哥哥可好?卿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公主谬赞。”
小公子退后一步,邵韵时掌心的手指亦是被微微挣扎,她不依,便又覆上另一只手,将他攥紧了:“卿哥哥,你喜欢什么?只要你说,我都送给你!”
她笑得灿烂,眼底里都是他俊秀的脸,浑不知身后皇祖母一众笑开的模样。
可终究造化弄人,没想到幼年时的话,如今便化利刃,比前世最后的乱箭,更叫人灼痛。
她记得宫变前,深殿内,醉眼里模糊的身影。
那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了丈远之外。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如话家常:“陛下曾问臣喜欢什么,只要臣说,陛下都会给。”
她不言,只复又灌下一口酒。
“陛下的话,可还作数?”
“呵……”她木然一哂,而后骤然起身,手中的酒坛堕地,碎裂声里,她摇晃指着眼前人,“倪培卿,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来质问朕,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不作数了。”
一声喟叹,耳边是狰首卫破门而入的拔刀声。
醉倒之前,她一声令下:“杀!”
思绪骤然斩断,邵韵时低头,重又执起笔来。
那一夜他究竟如何逃出的,她未可知,也无暇细探。
之后,便就是宫变当日。
也是注定的,必败之局。
傀儡半生,她终究是与他撕破了脸。
只可惜,技不如人。
如今,竟是要再见。
她写得专注,一笔一划,毫无敷衍。
再见啊,倪培卿……
那就——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