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已经等了她好一会。
“坐下说。”班主任这样说,反而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老师想问什么直接说吧。”邬春坐在椅子上,神色从容。
班主任一杯热水放到学生面前,小姑娘平静得不像被议论的当事人一样,他坐下来,与邬春平视,对上一双镇定沉静的眼睛。
邬春这个学生,他一直是很喜欢的。懂事,成绩又好,还能帮着他忙处理很多班级的事,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说说昨晚的事?”班主任斟酌着语气,“老师还是放心你的,只是你马上高三了,咱们这出个重本不容易,你不要——”
老师,邬春打断他的话,将昨天有人提前过来锁门的事一一说明。
班主任心里门儿清,他主要的目的也并不在于昨天的事,听邬春说完,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那我回去写作业了?”邬春问。
坐会吧。班主任见她一口水没喝,想着怎么问出口别的事。
“你......”他思忖了一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敏感不过,邬春的家庭又那样复杂,他仔细着用词,“老师没有别的意思,你要不要换个座位?”
邬春心底想笑。但她依旧面不改色,语调平缓:“不换,本来就没什么。”
思及班主任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老师,我和应野只是朋友,没有人能限制我交友的自由。”
至于流言,在春水巷里的流言还少麽?邬春在心里讽刺地补充。
再过一年,她就会永远地离开这里了。她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和这些目光短浅的人划开界限,每时每刻,都在警示自己:不要和这些人为伍。
无时无刻都在厌恶着这里,漫无天日重复又累赘,一眼望过去,似乎看不见尽头。
没有人比她更清晰地知道,要想离开这潮湿逼仄的地方,只有读书这一条路是明亮的。
邬春的目光坚定,班主任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情绪总是极其内敛的,但他毕竟是多活了对方几轮的人,邬春在他眼里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尽管努力在隐藏着那一股自负与倨傲,但眼底的轻蔑仍然被李连胜捕捉到了。
他叹了口气,摆手让她回去学习。
邬春站起来,眉目轻敛,说了声“谢谢老师”。
她转过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游沅没想到谈话会这么快,猝不及防门被打开,他的手落在门另侧的把手上,猝不及防和她对上视线。
“班长。”他下意识喊了声,解释得很苍白,“不是我做的。”
然而对方什么也没说,目光只静静地在他身上停留一瞬。
“让一下。”
游沅听见邬春淡淡的声音,后知后觉自己堵在了门口,忙侧身给她让出路。
邬春擦着肩从他身边回到了长廊,花岗岩的地板刚被保洁工人拖过,一点水渍,印出她往前的步伐。
游沅站着没动,看着少女坚定地背影有些出神,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邬春第一次发脾气的场景。
应当是高一那会的某节晚自习。
老师们都去开会了,邬春作为班长坐在讲台守堂,周日晚上刚放假来学校,玩心还没收回来,教室里说话声愈来愈大,小纸球满天飞。
“嗖”的,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失了准头,一架纸飞机落在讲台上。始作俑者不当回事,嬉皮笑脸让班长帮忙飞回来。
邬春没有应,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不想学可以现在回家。”语调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纸飞机被她捏成纸球,精准地投掷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教室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彼时,游沅坐在那名同学正后方,与邬春漆黑的瞳孔直直相对,有种也在看他的错觉感。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向平静地人隐藏着的怒气。
七都镇只有这一所中学,无论是想读书的,还是被迫来上学的,都要在这一起度过三年。游沅不喜欢读书,作为镇上最大鞋厂游老板的独生子,就算他成绩差点,似乎也没什么。很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点,在学校不过混混日子。
都说人以群分,班上泾渭分明,成绩好的和混日子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游沅虽然看不惯那些装相的,倒也不至于和一个女生计较,可学校毕竟也是一个小社会,也许因为他家里在这一带还算有钱,所以巴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些女生狐假虎威找过邬春的麻烦,他知道后也警告过一两次。
他和邬春没什么直面交集,要说间接的,大概是父母对她倒是赞不绝口,平日里要听姑父说他有个优秀的外甥也就罢了,毕竟人也见不着,可邬春这就在镇上,是他父母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难免,他也能无意得知一些她的事情。
不过,游沅从小和各类商人打交道,别的不说,就看人这点很清楚。父母总让他多向邬春学习学习,游沅却清晰地知道,邬春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只不过是她懒得周旋罢了。
迟早都不是一路的人,有什么可认识的?再说了,人家指不定压根不想认识自己。
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过道里,只余下一串长长的水渍鞋印,长廊的白炽灯明明灭灭。
兀的,游沅想到那擦肩而过的一瞥。
看似云淡风轻,却又透着股无声地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