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经阁。
李景晏倚架而立,凝神看着手中的书卷,闻声微微侧头,对上前来送膳的小太监。
“豫王殿下,这是您的午膳。”
正说着话,小太监将食盒放在桌上。甫一开盖,熟悉又陌生的酸腐气味让李景晏翻书的指节微顿。
慢条斯理合上书卷,李景晏凤眸微敛。露出沉静而谦和的笑意,像是不曾在意这些奴才对他的奚落。
“你是新来的?怎么之前从来都不曾见过你。”
望着他的笑脸,小太监莫名感到恐慌。
但还是梗着脖子,一派恭敬的模样:“您多担待,前头的人都去东西十二宫送膳了,人手实在不够。”
“人手不够就是你们轻贱主子的理由吗?”
李景晏循声探去,云锦书秀丽端庄的面庞携着一丝不虞,语调波澜不兴,却隐隐透着股迫人的气势。
锦书靠在博古架旁,见那小太监一声不吭,上前两步冷哼道:“你倒是会当差,你是想让我回禀尚食局发落呢,还是希望我直接告诉宫正司的掌事女官?”
无论是哪条路,这小太监轻则被发配去做洒扫活计,重则便是杖责之后赶出宫去。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他见锦书衣着平平且是个女子,当即便抬眼嘲讽:“这位姑娘,豫王殿下的膳食是按照宫规来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闹到上头去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李景晏听见她对自己的维护,惊诧之余便是恍惚,已经多久没有人像这样为他说过话了?
他一直活得像背景板,父亲母亲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兄长。
即便两个人同时犯错,受罚挨训的人一定是他。
上一个为他说话的人已记不清了,经年之后,却是云锦书。
待李景晏回神,云锦书已然摸出了怀中的宫牌,唇畔染上了冷峭的弧度:“现在呢,还是本官多管闲事吗?”
普通奴才素来不能和内廷女官相比,她们有品阶,背靠皇后或是宠妃,向来是让人巴结的对象。
见她身份显露,小太监方才还不屑的面色陡然一变,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知罪,您...”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云锦书听得不耐烦,冷漠地觑了一眼:“既然知罪,就好好地将宫规记在心中,省得下次记不清楚又给主子上这入不了口的腌臜东西!”
李景晏这厢提着食盒,眉宇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连嘴角弧度都是不曾改变的柔和。
“下次不必劳烦尚食局特意为我准备这些,本王人微言轻,但司灯大人在内廷当差熟知宫规条例。倘若这事闹到宫正司去,你说谁会更占理呢?”
女官和太监,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那小太监接过食盒,狠狠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接着便像身后有狼狗追赶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省经阁。
云锦书嘟囔:“狐假虎威...”
明明是心思比谁都狠的家伙,偏偏还要装作圣人模样。
李景晏越过她,径直坐到书案面前,轻飘飘留下一句:“那也得有虎的威势。”
锦书撇撇嘴,手中提着的重量愈加沉重,叫她惦记起了篮子中给他捎的吃食。
突然出现的物件蛮横占据了桌案,逼仄的空间叫他没法下笔,李景晏抬眼,眸中疑惑不言而喻。
云锦书将篮中菜盘一个接一个地拿出,不同于方才明晃晃的羞辱,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他蹙起的眉头松动几分。
“别写了,吃饭。”
手中的狼毫被筷著碗盏替代,李景晏瞧着她麻利的动作不发一言。直到看见云锦书捧起碗,倏尔出声:“你没吃?”
往日都是云锦书吃过之后给他送,他用膳之时云锦书总在一旁瞧他,抑或是帮他干点杂活。
两个人这样相对而食,这还是第一次。
锦书夹起清炒的虾仁到他碟中,眉目之间都是坦然:“我今日去掖庭遇见个嬷嬷,她让我好好照顾四皇子。我就只有抛弃淑月,来照顾你咯。”
“嬷嬷?”
她放下筷著,将今日所见如实告诉了他。李景晏听完,忽而便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锦书见他情绪不对,她心中对那嬷嬷的身份也实在好奇,索性直问道:“她和你...?”
“她是母后的贴身侍女。”李景晏拨了拨碗中的米饭,敛下眸中的黯然。
自从先皇后崩逝,立政殿的奴才死的死、散的散。嬷嬷也是在那时被迁入了掖庭,再不得与他相见。
她素来会察言观色,李景晏很明显没有和她叙旧的心思,更何况,这点子旧事很可能还是他的伤心事。
一时间,省经阁内全无其他声响。两个人低头用饭,就连碗筷相碰之声也没有。
待膳用完,云锦书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离去,临行之前按捺不住,回头凝着李景晏。
“你...”
“今夜不必来长明殿。”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锦书未说出口的安慰被哽在喉中,李景晏却已执起了笔,满心满眼都只有圣贤书。
油盐不进的呆子!
云锦书不欲争辩,提着食篮,头也不回地离了省经阁。
*
暮霭渐渐昏暗,各宫各殿的宫灯逐次熄灭。禁廷之中除却金吾卫,再无人敢出现在宫道之上。
掖庭门扉紧闭,颀长黑影跃过宫墙落进内院,墙边生长的野草微微颤动两分。
李景晏抬指掸了掸浮尘,清俊的面庞不见半点病弱之色。
按照追影临时查到的消息,嬷嬷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