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极好看极好看的脸,我活了许多年,见过许多人许多妖,但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脸。
他很白,白得仿佛透明了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掉。纤长的睫毛覆在那双紧闭着的眼上,显得温良而柔和,却又给人一种那眼亮着时定是波光潋滟的感觉。他的呼吸很浅,一双本该上扬的眉轻轻皱着,仿佛承受着莫大难言的苦难。
我本无情,瞧他这模样却莫名觉着心疼,就好像将那高贵圣洁的莲折碎了扔进了泥里那般令人难过。
于是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有点害怕碰坏他那般,我轻声问他:“喂,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了伤?”
他不能言语,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声音,我也不知他伤在何处,毕竟他那身白衣服纤尘不染,别说血迹了,连粒灰尘都没有。
他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个人。
难道是天上的神仙?
我没有见过神仙,但听说神仙都爱穿白衣服,仙风道骨,衣袂飘飘,他又长得这么一张好看又高贵的脸,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登时不嫌他晦气,也不觉着他吓人了。救人一命都能造七级浮屠了,那就救仙不就更了不得了?
我连忙从兜里掏出我的宝贝桃汁,喂了进他嘴里。
刚喂进去我就后悔了,若他真是神仙,那神仙能吃妖怪的东西吗?别到时候走火入魔了再来怪我,那我这个好心肠的小桃精该多冤枉啊。
我蹲在他面前眼巴巴地守着他,嘴里不住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事,时不时去探探他鼻息瞧瞧他可还有动静。
在我又一次伸手想要去探探他时,他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很黑,像是看不到头的漩涡,他明明在看着我,我离他这么近,可在他的瞳仁里却没看到我的影子,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能在他眼里留下踪迹。
可是很快,他的眼睛便恢复了清明,像治好了眼疾可以视物的瞎子那般寻到了我的身影,他定定地望着我,我被他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就听得他说:“是你?”
他讲话声音很好听,像落在玉盘的珠子一样,在他的注视下,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对我笑了。
如同寒冰化水,朔风消弭,春草复苏,万物有灵,那双极淡极深的眸子有了色彩,好看得就像落了一场桃花雨,令我不知所措。
我手也不知道往哪摆,在他睁眼那刻匆匆藏到了身后,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听夫子训话的小书童,要多怂包有多怂包。
正当我挺起腰杆想要振作起来,向他言明我这救命恩人的身份时,他又晕乎了过去,那双睁开还没多久的眸子再一次闭上了。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光从他眉心泄出,那光像一缕缕密织的丝线朝我袭来,我来不及躲闪,那光立时钻进了我的胸口,眨眼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完蛋了——
我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这玩意也不知道是妖术还是仙法,怎么能从他那里跑我身上,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能死啊。
为了这条小命,我决定把他带回桃花坞,严加看管,直到弄清楚他的来历,和那道诡异的光。
*
孤鸿不在,桃花坞还是我上回离开时的模样,我便将他放到了石床上,施了道咒法将他看顾起来。
我左摸摸,右瞧瞧,身子没有不适,脑袋没有问题,法术也没有滞碍,可越是这样我就越害怕,生怕那道光会阻了我成仙之路。
继而我又开始生气,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救他,又气苏桓的狼心狗肺,若不是苏桓,我怎么会跑出来,不跑出来,又哪里会遇上这人?
想到苏桓,我心里那口恶气又咕噜咕噜冒了出来,压也压不住。
我与周嘉宁度了两个日夜,见着了她青春年少时对苏桓的爱慕,也见着了她为人妻子时的忐忑与哀戚。
在那些梦里,她是有些笨的,把一句酒后戏言口头婚约奉为圭臬,始终相信自己会与苏桓拥有相濡以沐的美好未来。所以她不介意苏桓的冷待,也不介意苏桓心里有了别人,一心一意,坚定不移。
我曾十分觉得她是自作自受,若她换个人爱,换个人嫁,何至于此?然而真的历了那些梦,我却认为许多事怪不得她。
她喜欢自己许有婚约的未婚夫婿有什么错呢?
错的难道不是知晓她爱意却从未拒绝过她靠近的苏桓吗?
她想要履行自己既定的婚约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难道不是已有婚约却又爱上他人背叛信约的苏桓吗?
一个被冷漠相对的女人,一个被所爱背叛的女人,一个失去希望的女人,我能怪她什么呢,怪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吗?可爱一个人,又算什么错呢?
我曾见过路边争吵的夫妻,女人责怪男人在外花天酒地,男人却说是女人只知柴米油盐却不懂他生活苦累,他这才在外去寻的安慰。旁人也劝女人,要她多关心体贴自己的丈夫,要她学着温柔小意,令他收心回家。
我那时当个笑话看,觉得那些旁人简直不可理喻,竟会帮犯错的人找理由,更可恶的是,竟将这错归结于无辜的人。
入了周嘉宁的梦,我方才发现我与那些我所嗤之以鼻的旁人没什么不同,因为我也曾责怪周嘉宁,怪她为什么要爱苏桓。
犯错的人从来都不是周嘉宁。
若她有错,也是识人不清,用情过深,而这,不该令她落得如此结局。
我想救她。
可她一心求死,我又该如何救她呢?
叹了口气,我朝石床上的人望去,白衣飘飘的他安静躺着,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