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高中的那一年,是周嘉宁嫁给他的第二年。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是结的亲还是怨,苏桓一直宿在书房,平日里若是见着面了也是点头而过,一整日下来也说不上两句话。
苏桓进京赶考的那天,周嘉宁去桥头送他,她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万事顺遂”。
反倒是苏桓,他难得有耐心地与她交代,“嘉宁,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还请麻烦你多费心,母亲那里,也请你多照看着些,山高路远,苏桓在此多谢。”
周嘉宁叫他放心,她会做好的,只愿他平安顺遂。
她目送着他离开,那日起了很大的风,吹乱了她细心盘好的发髻,她望着苏桓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下像是空了一寸,无端生出些疼来。
此后她便安心在家中等待着他的消息。
周嘉宁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懂的很多,会的很多,能写极漂亮的字,会说很令人信服的道理,所以苏桓高中状元的消息传来家中时,她更多的是欣慰。
欣慰于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有了回报,欣慰于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欣慰于他能就此立起苏氏门庭。
她许久不见他,紧张得很,独自一人磕磕绊绊地想,她该怎么为他庆祝呢?
她应当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打扫一圈,添置些崭新的家具,他书房的那些书该搬去外头晒晒了,还有他的被褥,许久未住,最好也换新的、好些的,让他能在家中安稳睡个觉。再有再有,他这一路奔波定然也饿了,她得准备可口的饭菜,让他一回家就能吃上热乎的。
周嘉宁又忙了起来。
苏桓衣锦还乡的那天,周嘉宁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在灯火通明间等待着她的夫君回家。
然而她等了许久,那菜头一次凉时婆婆劝她先吃些别饿着自己,第二次凉时担心苏桓可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地去门口张望,第三次时想他是不是不愿见她,是以这才不曾归家。
灯烛明明灭灭,她那双缀满了星光的眸子愈发黯淡,直至苏桓带着一身醉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从未见过他吃醉酒的模样,送他回来那人不住告饶:“嫂夫人,知府大人相邀,苏公子又是咱们江夏古往今来头一个状元,盛情难却,这才吃醉了,还请您多担待。”
苏桓昏昏沉沉地靠在她肩上,周嘉宁勉力支撑着他,强挤出笑来应和道:“这说哪里的话,多谢您送他回来,如意,还不快为公子奉茶。”
那人连连摆手:“嫂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家中亲眷尚在等我,在下先行告辞了。”
苏桓原有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因吃了酒,那酒气晕染的红漫了上来,凭空让他多了些惑人的风流写意。
他呼吸灼热,吐息间醉人的酒气弥散在周嘉宁的心神,她慌乱得有些不敢看他,红着耳朵半抱着人送进了屋子。
苏桓从不曾踏足她的房间,她便将他送去了书房,他醉得糊涂,许是将周嘉宁当成了那酒池中救命的稻草,抓着她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开。
那双抓着她的手太热也太烫了,她有些担心他,却见他胡乱扯开衣领,发出难耐的闷哼声,沉得就像砸碎了浸泡多年的烈酒。
周嘉宁不知他到底喝了什么酒,又喝了多少酒,他一向都是冷静自持的,从未有过如此模样,她慌乱地想要抽出手,可苏桓却像烙铁一般将她禁锢在手心。
她看到苏桓浅浅睁开了眼,他皱着眉,似乎是在认真分辨她究竟是谁。
嘉宁心跳得不成规矩,在她胸腔中胡乱作响,她有些惶惑地别开眼,直至苏桓在迷离中喊了她的名字。
“嘉宁?”
忽然被叫到,周嘉宁有片刻的愣神,就在这片刻之间,苏衡像是恢复了神智那般,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她红着脸低头应他,而苏桓,在她低头的那刻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低沉却有力的心跳从他的胸腔传至周嘉宁的耳边,她有些混乱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恰恰撞进苏桓黑沉的,仿佛山雨欲来似的眼眸中。
她看着苏桓轻轻的,却又带着点急迫,一点点抬起她的下巴,在二人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吻向自己的唇。
灼热的呼吸渐渐升温,直至比烈酒还要滚烫。
外头落了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息。
桌上的菜又一次凉了,只是这回没有人再看顾着再去热了。
这是周嘉宁嫁给苏桓的第二年,也是她迟来的新婚夜,她在这一天,真正做成了苏桓的娘子。
也是这一夜,让周嘉宁生出了苏桓或许会爱上她的错觉。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
苏桓醒时,周嘉宁尚在梦中,汗湿的发软软搭在她额前,就像她这个人,柔软如丝。
他有些惊惶地醒来,更有些懊恼地向周嘉宁望去,她苍白的面色和几乎干涸的唇昭示着他在昨夜对她做了些什么。
苏桓不想吵醒她,他极小心地起身,可还是令周嘉宁从梦中醒了过来,她抬首向苏桓望去,只见他那张从来对她冷淡的脸上出现仿若歉意的裂纹,他张口,可到头来只有一句“抱歉,嘉宁。”
他对她说过很多句抱歉,诗会那夜拒绝她时,他的抱歉是因他无心情爱,病中照顾他时,他的抱歉是因将她错喊成了李淑华,那么现在呢?他又是因为什么而对她说抱歉呢?
周嘉宁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净,万般酸楚争先恐后地向她袭来,她怕控制不住再在他眼前丢了人,所以急急低下头,借由那曾缠绕她一夜的长发掩住一身狼狈。
她又是很低的“嗯”了一声,似乎是对苏桓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