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万米的压力瞬息袭至，泡泡被挤压得变形、扭曲、膨胀，最后维持住了原状。
出口外是茫茫海水和无际黑暗，光亮来自于他们的背后。
荀芳猛地转身，心神都被奇异的朝拜般的感觉紧紧攥住，她终于看清了海底基地的真相。
嶙峋的灰色尖礁，那是巨大的牙齿；海水倒灌、浪潮汹涌的出口，那是巨鲸之口。
在她身后，万米之深的海底，游弋着一条庞大到令人骇然的白鲸，无论是远洋国际酒店还是豪华游轮，凶猛的变异灰鲨还是难缠的变异吸血鬼乌贼，都只是它腹中渺小的一粟。
言语无法描述它带给人的震撼，因为它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完整而独立的海底世界。
白鲸表面散发着朦胧的辉光，这让它看上去圣洁，不可侵犯。
虽然带他们来的是狄净川，但是当他亲眼见证这一切，他依然震惊到说不出话，属于人类的情绪连带着他的魂灵一起，都被震荡出了体外。
大橘从荀芳的背包里钻了出来，它轻盈地跳上了荀芳的头顶，优雅地朝着白鲸倾了倾身子。
“您是海洋的神灵？”这虽然是问句，但是荀芳的语气相当肯定。
白鲸睁开了眼，事实上祂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眼睛，祂只是对面前的人类投来了视线。
“你来了，被山神选中的人类。”
那声音苍茫空灵，仿若亿万年前最善歌的鲛人在月光下的礁石引吭高歌，余音被海浪淘洗了亿万年。
“是的，我应您的邀请而来。”荀芳答道。
祂模拟出人类的笑音，“你误会了。”
荀芳有些不解，她事先并未料想到狄净川会带她见到海洋守护者，原本她也不打算掺和狄净川的事，是山神的传话叫她改变了主意。
她还以为是两位神灵之间的默契，特意送她来见这位神灵一面。
“我被困在深海已经很久，早就和其他守护者失了沟通。”祂说道，“我只是从你身上感应到了属于山神的灵性。”
“而你的到访，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说着，祂迟疑了一瞬，似乎在注视弭弭。
“你的身上有杂糅的神胎，但是没有神格，你是神灵，但并不司守护者之职。”
大橘耳朵耷拉下去，微微呲起牙，“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我。”
白鲸并未再说，转而看向了狄净川。
狄净川打了个激灵，生生从游魂般的状态里惊醒过来，整个人还带着些许战栗。
“尊，尊敬的海洋神灵，”他的齿关打着战，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我代表春芽基地，代表人类幸存者，十分荣幸此次能与您会晤。”
“你身上有我的灵性气息，很浓厚，怪不得你能找到我。”祂言语间透露的意思，原来是狄净川等人不请自来。
“我谨代表春芽基地的最高领导者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或许是因为神灵的态度出乎意料的随和，狄净川渐渐镇定下来，平稳地表达出自己的诉求，“请您带领人类走出这段黑暗时期，帮助我们重建家园，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为此，我以及我所代表的幸存者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神灵需要我们的生命作为献祭，我们也心甘情愿。”
狄净川以及他的同伴面容坚毅，目光灼热，如同燃烧的烈焰，不熄的星火。
之前看他没个正形，荀芳怎么也没想到，他身上居然背负了拯救人类的使命，带着赴死的决心从迢迢千万里外的陆地上，来到深海。
但是荀芳比他们更早知道神灵的答案，因为相同的问题，她早就已经问过一次了。
“真是天真，居然对一位注定陨落的神灵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大橘蹲在荀芳的肩头，踩了踩自己的尾巴。
荀芳侧过脸，一时不能理解弭弭的意思，她迟疑问道，“你，说什么？”
小猫犹豫了一下，凑近了荀芳的脸颊，吻了吻她的眼睛。
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为她拨开迷雾，眼前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化，细碎的光芒自白鲸的体表不断剥离、析解，那是海洋守护者的灵性，祂用自身的灵性对抗着海洋的污染物，为体内寄居的幸存者提供庇护，祂越来越虚弱。
神灵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荀芳伸出手，想要阻止这一切，下一秒，白鲸在她的面前消解，鲸落生万物，祂为海洋里的生物以及幸存者带来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神灵陨落，只留下一具硕大无比的洁白骨架静静地躺在海底。
“这是什么？”荀芳猛然醒过神，发现面前的白鲸还是好好的，并没有陨落。
“这是祂即将面临的结局。”大橘说道。
“我，我们可以阻止。”
大橘歪了歪头，“或许不能呢。”
“为什么？”
大橘想了想，“你们人类不是有一种说法吗？”
“遥远光年外的星星，当它陨落时爆发的光芒，身处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或许在时隔上万年后才能观测到。”
“你以为人类与神灵同处一个时代，这在更宏大的时空里，其实对也不对。”
“比如，你现在见证了祂的生，但我已经目睹了祂的消亡。”
荀芳与弭弭的交流其他人并不知晓，此刻无论是狄净川还是安德森，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神灵的回应。
他们和当初的荀芳一样，在得知世上果真存在神灵时，第一反应就是期冀神灵的垂怜。
“人类的献祭并不能拯救世界。”白鲸的声音依旧充满生机，完全听不出来祂正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