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山头,原野草地,那些芝麻小官皆飞升了,仙气飘飘的。
偏偏我的大劫,六百年,没有一次。
我忘了,鬼是没法历劫的。
大殿之中,空无一鬼。想来又是去了水榭。
这群小鬼戏痴,酒足饭饱后,只思生旦净丑,只思话本子里的君王臣子,才子佳人。
穿过破破烂烂的走廊,我回到寝殿,珠帘叮铃,空空荡荡,唯东南临窗处一石床,窗生白芍,奄奄一息,好不寂寞。
我和衣躺下,盯着头顶起了青苔的横梁发愣,满脑子全是方才那清爽的少年郎,心里又平添了暴躁。
“淼淼……”
听到弱水唤我,也不答应,翻了个身,佯装熟睡。
这两人还是不见得好。成日给本殿找些琐事,甚烦!
“你可是生气了?”
她在我床边坐下,柔软如玉的纤纤细手一把环在我腰,气息幽香,“你定是生我俩的气了。淼淼,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心急。”
后背有温热的液体透到我脊背。
她哭了,小声抽噎着。
“六百年了。你何时才能记起来?”她啜泣一声,将我环得更紧,“你成日像个喝醉酒的,疯疯癫癫,弱水还有什么盼头?”
“我竟有些看不透你了,淼淼。若是哪日你记起了,要搅个天翻地覆,闹得四海八荒人神共愤,再沦落到天地难容的境地,弱水和阿儒也定会与你一起。”
她松开我,离了床榻,“阿淼,其实,我又特怕你想起那些往事,到时又落得个不开心,还不如当下没心没肺得好!”
“可,可,你若忘得干净彻底,不正是顺了那奸人的意思?反不了天命,你就得日日夜夜受寒气蚀骨,生生世世,孑然一鬼。”
“可能……连鬼都算不上……”
我感到弱水俯下身子,掀来一旁的被褥与我盖上。
“我知道,你若起了反心,谁也拦不住。若你明明记得,却不反,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就是麻烦,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我横竖不吭声,任她胡言乱语。
“弱水是知你心思的,阿淼。三日前,你听闻望春峰新上任的仙君唤云霐,便死皮赖脸与人订亲……待你瞧了他本人,又知不是你心里那人。他们不过名字相同罢了。”
“淼淼,云霐不复当年,他现在是燧人氏族人,火神的婿,祝枝她夫。他活得滋润,你若记得当年,拿下这天地之时,第一个就该灭了他!”
弱水的声音有些发颤,隐忍着巨大的愤恨。
我微微撇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这柔柔弱弱的小妮子,变得这般狠厉?
至于云霐。
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一人。燧人氏?
我区区三生殿主,怎得会与这上古神人扯上关系?
扯他娘的犊子!
女人善变,说的话,绝对信不得。
弱水理了理我的头发,又整理一下床头的乱物。
我听到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再然后,我被一脚踹下了床。这妮子怎得不学好,竟学些秦儒踹人的勾当。我勒个疼也。
“秋弱水,干什么呢!”
我揉着屁股,瞪向弱水,她红着双眼,也瞪向我,手里握着一幅画卷。
“秦香男,你骗我!”
她把画砸了过来,绢丝系带一下滑开,图穷画现。
画中女子,豆蔻年华,绿衣黄里。美若秋水,红唇皓齿,眉宇之间,懵懂呆萌,眼角一滴朱砂泪痣,生得尤其奇妙。
“粗粗看去,这女子也就那样了,比起咱们家弱水还差得远呢。”我嬉皮笑脸地拾起画,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和蛛网。
“你装!你装!秦香男,你就装一辈子!”
我从未见弱水如此暴怒,她素来温柔体贴。
“不就一副仕女图,你喜欢,给你好了!”
“秦香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她泪如泉涌,盯着我,声音哽咽。
“好!你要装,是吧!那我问你,这画卷所用绢丝,出自六百年前乌托陈候封地向阳,是天下最好的婵丝画卷,你怎么会有?”
“弱水你又是不知?我素来喜欢窃物。”
“那这画中女子是谁?”
“凡间蠢物,与我等异类。”
弱水哭笑不得,“敢把自己骂成猪狗不如的,唯你做的出来!”
“秦香男,那这画旁的印章怎得会是你名号?”
我支支吾吾。
她咆哮道,“你还要装到何时?淼淼,当年你压根儿就没喝孟婆汤!前世种种,你都记得!”
“既然你忘了,又何必留着这画?想当年,你最是欢喜这画,只因它出自云霐之手。”
“你为何瞒着我两?”
不知何时,秦儒站在了殿外,阴郁着脸,眼睛通红。
“阿姊……”
秦儒唤我。到底三百年了,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我。
弱水使劲晃着我的衣袖,语无伦次,“你又要弃我而去?阿淼,你怎得这般残忍?”
她松开我,将床头柜子里的竹简,全部倾了出来,一本一本扯开,扔到我脚下。
那些写满话本的竹简之中,夹杂了几本异类。它们记载了我这三百年来的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多与姻缘有关。密密麻麻的小篆,像蚯蚓般扭曲盘绕,字里行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一把将近乎疯掉的弱水拉入怀中,柔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