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长发,褪去纱衣。不远处是一处水潭,月亮就倒影在潭面,粼粼如绸。
她想浸泡在潭水里,可脚尖的刺痛,令她寸步难行。
就要结束了么?她幽幽叹息,望着潭水,莫名流泪。
泪水是红色的,山风于她,也不是清凉的,反倒带着利刃般地灼痛。
是该走了呢!
一个人,悄悄的,就走了。还真是有点寂寞。
她垂下头,风来,缭乱一头乌发,露出白皙的后背。
阿七就站在她身后,愣愣地盯住她的背影,那背上的梵文,密密麻麻,鬼斧神工,好似一朵曼珠沙华。
梵文是活的,血脉扭动,散发出金红之光。
他唤她,三娘。
女子身形一颤,吃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阿七。
“王爷,你怎么……”
阿七看了一眼地上的紫色纱衣,对雪月说:“你离开时的背影,让我想起了三娘,故寻来看看,不想你真是她。”
雪月摆手,“王爷既已与靳胥成婚,来这里作甚?且回去洞房花烛吧。”
“为什么不让靳胥知道?”阿七说着,眼底漫出泪花,“他很希望你的祝福,三娘。”
雪月垂眸,“我不想让他难过。”
“双笙印,系双身,一生,必有一死。”
阿七摇头,“你曾说,双笙印是为了断龙阳之好。”
“王爷,那只是北铎抛出的幌子!”雪月轻笑,“我的存在,只为九州塔启动的那一刻,替靳胥挡下红莲业火。”
阿七记起皇子府的那一幕,当时靳胥昏迷不醒,浑身是红色的鞭痕,原来皆是业火所赐。
早在那时,靳胥就死了。
可,靳胥还活着。
那……雪月应该早已……
阿七疑惑地看着雪月,雪月知他不解,便道:“我本是死了,是萝芙救了我。”
“此处的潭水,自水火之地蓝渊流出,极寒,可减缓我体内红莲业火扩散。萝芙便将我泡在这潭里,残喘了些日子。”
“我夙愿未了,萝芙便去乌托寻你二人,不巧竟错过。得知你们回了酆都,我便拟了密函,骗你们来此成婚。”
她说得轻巧,汗如雨下。
“靳胥的舌头被红莲业火烧毁,我便将自己的舌头割给了他,萝芙又用翠山石铸了一条舌头给我。”
雪月笑道:“虽食之无味,却意外得了摄魂音这法宝,也不算亏了。”
“还真是多亏了萝芙。”阿七喃喃,夜风袭来,夹杂花草清香,不知为何,他觉得无比难受。
两人相对,一时无话。
山涧泉水叮咚,灵灵凄凄。
“那日杀你,是北铎的意思。”雪月终于开口,她别过头,不再看阿七,轻声只道了声对不起。
阿七明白,他们都是这天地间注定没了的蠢物,身不由己。
“王爷,可否再助三娘一次?”
阿七点头,“你且说来。”
“将我抱入这潭水。”
月光下,雪月酮体曼妙,亦如当年。
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入刺骨的潭中。
水漫上他的膝盖,继而扑过他的腰间。因是寒冷刺骨,阿七脸色发白,嘴唇紫青。
“放手吧,王爷。”
“我再送送你……”
雪月摇头,“朋友一场,到此为止。”
“王爷且回去,莫要再回头。”
阿七背过脸,双手颤抖,终是放开了雪月。
雪月的身体缓缓没入潭水,像鱼儿一样游远了。
阿七转身,头也不回,泪流满面。
他的身后,传来咻地一声,潭水之中的那抹白皙忽地飘荡成荧,火光星星,消散在了皎洁的月色。
他又想起六百年前的那晚,月色与今夜无异,空灵清浅。
雪月撩开长发,露出后背的梵文,对他说:“这就是我对靳胥的爱。”
什么样的爱,可抛却生死。
他不懂,也不想再懂。
拖着湿透的衣服,阿七踉跄地往翠山殿走去。入门,宾客尽散,靳胥仍喝得正尽性。
他站在堂中,望着王座上那圆木发愣。
“这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所用神斧的斧柄!”靳胥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指着那圆木嚷嚷,“它就代表了盘古大神!”
“大神为我两证婚,有谁不服?!哈哈……”他烂醉如泥,撞翻酒席,碗盆哗啦,碎了一地。
阿七不语,只看着靳胥。
靳胥狠狠惯了一口酒,哈哈大笑,唱起了歌儿:“吾儿咿呀语,吾等正年壮;吾儿顶天立地呵,乌发成雪,泪凝霜;吾儿嫁娶时,满城红郭庄,不想爹娘,想娇娘……吾儿若是念爹娘呵,且来坟头撒酒粮……”
这是凡间乌托的一首民谣,出自哪国,阿七也忘了。
他知道,靳胥是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