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真的很轻,像一个有重量的模型,她卡着他的膝弯,托着他的脖子,把他拦腰抱起,他流了那么多血,从她的手上淌下去,但一滴都没有沾到她的衣服。
他的额头靠着她的颈窝,长发铺满了她的肩背,很柔软,没有丝毫燥意。
何莉和他靠得那么近,隐约觉得他又有了呼吸,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抱着他不觉得累,反而身体轻盈,充满了能量。
他表现得很像人,但毋庸置疑,他不是。
他是什么?化成人类最喜欢的模样,蛊惑人心,哄骗别人交出性命的艳鬼吗?
艳鬼能拥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吗?
艳鬼都这么消极怠工,躺在路上等别人捡吗?
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有什么前尘未了?
痛苦地拖着一个模型体重的成人男人,一个巨大购物袋的何莉想:还是要做一点前期准备,防止陷入虐身虐心剧本。
——
何莉的房子是一座二层独栋小楼,带院子,有些破旧,坐落在居民区不起眼的角落。
居民区没有物业,有些荒凉,人烟很少,她观察过,除了早晨和傍晚上下班的点有车辆经过,白日从不听见人声,天黑时她触目可及,只有两三座小楼有灯。
因此,她回来的路上并没有碰见人。
她进了院门,开门口的小灯,放下购物袋,让男人靠着院子的墙,自己掏了钥匙锁了,又打着手机的灯仔仔细细照了一圈,确认家里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开大门,开灯,半搂半抱把男人拖到客厅的沙发上。
男人的体温留在她的臂弯里,她骤然松了手,不适应地搓了搓手臂。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她把小楼的灯都打开,照得房子亮堂堂的,调了空调温度,坐在沙发的靠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疑似主角的男人。
他穿了一身黑色风衣,拉链拉到脖子,黑色运动裤,黑色运动鞋,除了那张让她神魂颠倒的脸,没有皮肤漏在外面。
但血不住地从他衣服中淌出,淌到地上,不一会就成了一个小血泊。
何莉想:刚才抱他时,他的血能从她衣服上畅通无阻地流下去,这是凡人的血吗?鬼受伤,人有方法可以救治他吗?
她有些后悔了,她过于冲动,没有想到该如何当主角的救命恩人,如果这人,或者这鬼,重伤死在这儿,她唯一的家会变得不安全。
她色迷心窍,但理智还在。
她想把他丢出去。
她坐着没动,直到空调把客厅吹热了,才屈了屈手指,按着沙发背跳下,去医疗箱和水。
她望着他因为受伤疼痛而苍白如纸的脸,他蹙起的眉毛,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她的心脏也随之抽痛,她怜惜他,她不忍抛弃他。
既然已经拉回家了,现在丢出去,又是什么意思?结仇吗?
她时常为她的优柔寡断而感到苦恼。
她端了热水,从医疗箱找出纱布,剥开男人风衣,露出浸了血的衬衣,她摸上去,潮乎乎的,温热的血粘在她的手上,血腥味冲入鼻腔,她无法抑制地干呕了一下。
她用干净的手戴了口罩,轻声说:“冒犯了。”上手挪动男人的手臂。
刚刚还是模型重量的男人突然成了活生生的人,臂膀结实,硬硬地平放在身侧,何莉费了好大劲,不自觉低声哄到:“把手挪一挪——挪一挪——”
男人无意识地换了一个姿势,平摊,非常适合扒衣服。
何莉看他,没醒,她嘴角一提,利落地把他的风衣扒了,用剪刀剪开的被血液污染,无法拯救的白衬衣,把裤子剪了只剩个上围,用纱布湿了水擦拭。
满盆血水,无一个伤口,血从皮肤中渗出,流不尽,擦不完。
两个小时后,血终于止住,何莉擦了最后一遍身,收拾了地砖上的血,瘫倒在旁边的沙发上。
她把男人伤势的复苏归结于他强大的自愈能力,又或许,作为他主角生涯中一环,她存在某些可以疗愈主角的特殊能力。
她疑心男人醒着,有意识,毕竟人完全昏迷和主动配合的肢体状态全然不同,而她后来搬动男人时很轻易。
她想:最好他醒着,他不醒,怎么看到自己为了救助他付出的努力?她怎么挟恩相报求得主角的庇护?
希望男人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她带着这样的思绪,沉沉地睡去。
在她完全坠入梦乡的那一刻,男人睁开了眼。
——
何莉醒于月光。
未拉实的窗帘中,绸缎般的流水月色,清晖映深堂,一地白霜。
光影朦胧处,已经没有了人。
客厅的灯关了,玄关处留了一盏,何莉循着灯找去院子里。
男人站在银白挥洒之处,满头乌丝边白发,不知何处而来的白袍委地,一如月上仙人。
他转头看她,灰蓝眼眸中有一点亮,如着月光一般温柔。
何莉主动走下台阶。
深秋的风有一点凉,她皮肤被吹起来细小的疙瘩,她无知无觉,脑海中被如何与主角“初见”留下最佳印象占满。
她不会说话,她怕一开口,谄媚和讨好纤毫毕现,被人看出了挟恩图报的坏心思。
但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夜风徐徐拂开。
对方先开了口:“夜深露重,担心着凉。”他的嗓音如他的眼神一般柔和,他微微抬手,寒风被无形的力量隔开,何莉感觉暖意泛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