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入亭中后,苏文惜心下了然,果然是他,是不久前就在秦淮河畔见过的那个少年,依旧是面如清雪,艾绿青衣,黑发砌墨,那双救过黄雀的手一刻前还在援琴鸣弦,连拨清商,如今又捏着青瓷釉的茶盏,沏茶袅袅。
绿珠和粉涟在外等候,而自苏文惜进来后,他既未开口说话,也未抬眸给予她一个眼神,只是低眉敛目,专注手下,好似翛然尘外的鹤。
苏文惜并未被他的清冷而浇透心火,依旧神色自若,平静的自报家门,躬身行礼道:
“在下苏文惜,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谢清徽。”
列松如翠,积石如玉。
苏文惜见他手执壶柄,往茶杯里倒入热茶,后用茶盏撇清汤色,接着杯口一转,推到了自己面前。
苏文惜其实进来时就看到谢清徽对面有一个空位置,只是他没有开口邀请自己坐下,如今将茶杯推来,虽然无言却也是在明晃晃的暗示,于是苏文惜便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坐到了谢清徽的对面。
二人中间的几案上,古筝已被挪至另一边,唯剩吐露着袅袅白雾的青瓷茶杯,而苏文惜虽然浸润官场五载,茶与酒此等迎来送往之物没少接触,但无论接触多少回,都品不出其中的妙处,尤其是茶,更是所知甚少,对它除了苦涩的印象外,就没有别的了。
苏文惜本想直接开门见山,熟料谢清徽却不按常理出牌道:
“苏大人先尝尝这茶如何,若待冷了再去品茗,恐怕就要失其真味了。”
于是苏文惜端着笑,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下一刻茶汤那苦涩的滋味强势侵占了味觉,直接苦到了心底,惹得她不禁微微皱眉,忙不迭又将茶杯放下了,生怕再喝第二口,偏生谢清徽像是能看透她所想一般,语气淡然的问道:
“不知苏大人可有品茗出这茶的品种?”
明明是极为冷清的语气,苏文惜却好像从他的言辞里听出几分为难的意思,可谢家乃门阀望族,少不得曲意逢迎,但要是弄虚作假也肯定不行,于是她淡定的坦白:
“谢公子,实在抱歉,我对茶不甚了解,还望公子赐教。”
态度谦卑的拿不出错处,而谢清徽显然也并不打算去真的赐教,他只是抬眸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一眼苏文惜,复又没了言语,恹恹的覆下睫羽,望起了杯中回旋的茶叶。
苏文惜暗道高门子弟确实不好攀扯,只能再次主动出击,她询问道:“谢公子,我来此处是想收购一些野蚕丝,不知是否方便。”
“可以。”
短短两个字令苏文惜心潮涌动,可惜接下来谢清徽报出来的那个价格又令她一下子被冷水泼透。
实在是高于市场价太多,这是拿她当肥羊宰吗,可按照这个宰法,明显是做一次性生意的啊,难道谢清徽真的没考虑长线发展?
苏文惜试图降价:“谢公子,织造署需要的数量比较多,可否在价格方面……”
谢清徽却突然话锋一转:“我观苏大人这一身青衣,倒像极了官员的服制,只是我闲散家中,一时竟想不出是几品才会用青色,不知苏大人可否为我解一解惑?”
“不过只是四品罢了,”苏文惜本不想一上来就报出自己是中央下调的女官,一是没必要,二是会徒增麻烦,至于其三则是女官总是会引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偏见,仿佛只有男儿当官才是天经地义,女子为官就是靠皮相上位。
更何况苏文惜并不认为自己的品阶还能在江宁谢家这里得到什么特权,她又不是前朝官员,没有笼络的价值,除非是对后宫内务感兴趣,但那样的话目的性太明显,容易暴露意图,也没有这么干的。
“四品……莫非你就是将作监的女尚书?”
“正是在下,”苏文惜听他的语气,似乎降价一事有了转圜之地,不禁生出几分希望来。
“既然如此的话,女尚书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给,”谢清徽又报了个价格,但是只降了一点点,仿佛苏文惜的面子只值那么一点点,惹得苏文惜无语凝噎一时不知说什么。
见她这般模样,谢清徽苍白的唇不禁微不可查的扬起一抹弧度,正欲接着往下说,却突然面色一变,忙抬袖掩唇,咳嗽不止起来,咳的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没什么血色。
“谢公子你没事吧?”苏文惜有些心惊肉跳,连忙起身给他的茶盏里倒了一些热茶端给谢清徽,意料之外的没有被拒绝。
谢清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瓶,倒出一颗药,就着苏文惜端过来的茶水送服下后,这才止住咳嗽,而苏文惜虽然对他的奸商做派很是不满,但此刻还是充满同情心的关切道。
“谢公子这咳疾可严重?大夫是如何说的?”
“无碍,”谢清徽语气有些虚弱,原本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如今带上几分怫郁。
见他不欲多言,又确实像是已经没事的样子,苏文惜这才放下被提起的心,惴惴的坐回了谢清徽对面,她掩饰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透的茶后,闷闷的再次试探:
“谢公子,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降一些吗?”
实在不是苏文惜分厘不让,斤斤计较,而是采买野蚕丝的资金并非是她一人大手一挥就可以全权做主,谢清徽给的价格超出预算太多,若是真的降无可降,她也只能暂且打道回府,同唐青再打听哪里还有出路。
“也不是不能降,只是我需要看到苏大人的诚意,”谢清徽单手撑着下颌,青色衣袖堆至手肘处,露出一段骨肉匀停的手腕,他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向苏文惜,眉眼平静的等待着她的动作。
“……”
难道谢清徽是暗暗索要贿赂?
苏文惜陷入了为难,她也没想到谢清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