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今日来闵山碰杆、参加四山集会。
李晋忠推脱不得,渡江前来赴约,留他们在山下等。
思及闵山匪首为人,洛姝神色微敛。
她听李晋忠说过,官亭山匪首郎懿,名号“郎大人”,常年抱病、工于心计;玉群山匪首“花拐子”花泰为人狡猾、八面玲珑,此二人身为山匪却非穷凶极恶之徒;
只有那闵山匪首邓大洪杀人如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李晋忠迟迟不归,若是被困……
还不等她设想几个可能,忽听舱外异动,帘幕从外被人推开,与门等高的一团黑影压将进来。
采樱骤然止住哭泣,回首看清来者何人,惊呼一声扑到洛姝怀里。
洛姝抬眼,看见黑影全貌。
来人穿黑色大氅,内着对襟红袄,腰间别了两把钢刀,缠了几圈的大红腰带悬至腿边,牛皮套裤下一双虎皮棉鞋已被雨雪打湿。
俨然一副匪首装扮。
再往上看,只见他面色发紫,脸颊两边几道狰狞的蜈蚣疤随呼吸蠢蠢欲动,一双三角眼邪气喷涌,毫无善意,如野兽般随时会扑上来将人生吞活剥。
这样相貌的匪首,北境只有一人。
“阿苏姐姐!”舱外清脆的少年之音高声喊着,入耳凄厉无比。
是采樱的兄长、李晋忠之子李穆风。
闯入那人眼锋一扫,“乱嚷什么!”
外头的声音即刻弱下去。
采樱又惊得嚎啕大哭。
思绪百转千回,洛姝收回目光,蹲下身子轻抚采樱后背,并不说话。
“这便是名动四山的阿苏姑娘?李晋忠诚不欺我,小娘子真像仙女下凡似的,美到我心尖上了。”
那人也不自报家门,只在门口静立片刻,蓦地开口,嗓音粗粝甚是刺耳。
采樱眼中满是惶恐惊惧,揪着她的衣裳,泣不成声。
洛姝将采樱抱起,眼中古井无波,“你是何人?”
那人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两眼一瞪,“小娘子到我闵山来,却不知我是谁?”
洛姝这才微微颔首,“邓大当家亲临,有失远迎。不知大当家的如此阵仗,所为何事?”
来者正是闵山匪首邓大洪。
看洛姝神色淡淡,邓大洪眯起眼睛,“你不怕我?”
“四山相亲,情同手足,我为何要怕?”
她话音刚落,就见邓大洪毫无征兆撑起笑脸,朝她大步走来。
采樱的哭声如风卷怒涛骤然变大,洛姝心下一紧,往后退一步,
“邓大当家如有事,只待李叔回来商议。家妹年纪尚小,若冲撞了,只怕不好收场。”
她自然早就认出邓大洪来了,可李晋忠未下山,他却擅自闯进船里,不知何故。
又看他目露淫光、毫无顾忌,只怕是李晋忠出事了。
但今日四山齐聚,若其余二人与他狼狈为奸、趁机谋害,也不会只让他一人下山来,因而话中有话,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邓大洪闻言果然止步,“哦?那你可知,李晋忠现在何处吗?”
“李叔午后上山,暂且未归,想也应当还在大当家的寨里。”
“既如此,他又如何来替你收场?”他的狞笑已然转为发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洛姝看他如此,也无意再周旋,冷冷道,“我好言相劝,若邓大当家执意而为,小妹哭个三长两短,我不好交差,左不过是两条人命。”
言下之意,如果他再敢冒犯,她便鱼死网破。
她话说得狠,手心却已起了冷汗,将采樱抱在怀里,盯着邓大洪的反应。
邓大洪果然神色一僵,冷哼一声,笑里藏刀,“阿苏姑娘莫要误会,邓某只是请你上山做客,好尽地主之谊罢了。”
——
密雪如碎玉,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收住,一时间,流云遮月,天地噤声。
闵山山脚,有人趁夜往返,也有人抱病疾驰。
待察觉过来误入埋伏后,早就为时已晚。
两方人马相隔数米,无声对峙。看不清谁先动作,霎时间,短兵相接,惊得林间倦鸟飞腾半空,又落入夜色之中。
雪天行路本就不易,时歇身上有伤,加之受了凉,一场寒热来得迅疾无声。他已多年未曾生病,此番却势如山倒,只能终日卧在马车里。
是以车驾刚停,他便睁开眼睛。
无他吩咐,底下人不会止步,想是已经到了。
正欲开口,车外兵甲声四起。
时歇起身,自卧病便无知无觉的腰背此刻忽然给出反应,他痛到咬牙,屈起食指在车厢上叩了两下,嗓音暗哑,“齐济?”
“公子,”很快有人回应,“是山贼。”
时歇难受得紧,听闻此言眼中却折射出一丝异彩来,又像早有预料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问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刚过。”
“到哪了?”
“进闵山不过一刻。”
说话的功夫,时歇只觉头晕眼胀,全身无力,只好闭目瘫倒。半晌,才得以重新集中精神侧耳听车外的动静,随口问出一句,
“人多吗?”
这回外头没有立刻回答,先入耳的是兵器碰撞声,随后是剑入血肉又拔出的声音。
齐济回到车旁,将长剑上的血擦在自己衣袖上,两眼紧盯前方,沉声答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