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些怨气。
有天，当着外人的面，她忍不住引用了叶老头的话：“就你在键盘上得瑟那几下，我用拳头都能滚出来。”
刘羡之当时呆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伤害到他的自尊心，虽然都是些大实话，这也就她7、8岁时的入门水平。
她看不得情人如此委屈，深深反思自己，本来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的演奏逻辑就不一样，她不能这么一概而论。从那次起，她再也不提有关音乐的话题
报应来得也很快。
那是一次演出前的彩排，时间比较紧，舞台搭建后的脚手架没有完全撤离，歌手就需要走台彩排。
因为离学校比较近，叶眠眠兴冲冲跑去后台看他，路过脚手架觉得瘆得慌，多看了那么一两眼，那架子眼看着就要塌，她没来得及想那那么许多，冲上去拽着刘羡之往台下跳。
说时迟那时快，钢筋“哗啦”一下就垮了，一根管子从他们脑袋上飞过，掀倒了一排机器，得亏是舞台不高而且有搭不锈钢楼梯，他俩没受大伤，刘羡之崴了脚，叶眠眠侧身整个右臂直接撞上了音响架的阳角，惯性之下，音响架倒了，音响砸在她的右肩，所幸她身手还算敏捷，躲了一下，没被压住。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动不了了，侧脸一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刘羡之当时炸了，嚷得都破了声，她被紧急送往医院清创止血。
包扎室里很安静，隔着门，她听到等待在就诊室的苏阔对刘羡之说：“幸亏伤到手的不是你，一个创作人，弹琴写歌都是要用手的。”
后来伤口痊愈，她拆了纱布，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胳膊有了微妙的变化，动作幅度大了还有拉扯的疼痛感，这种伤，放到平常人身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平日里少扛些重物也就算了。
但是，叶眠眠不一样。
她是叶榆的女儿。
叶榆是谁？
现代权威钢琴演奏家、作曲家。
尽管隐退近20年，他在当今古典乐坛的地位仍然不可动摇，他的现场被人称为教科书级别的演奏，他的乐曲被仍被各大顶尖乐团演绎。
作为伟大音乐家的女儿，叶眠眠3岁学习小提琴，5岁学习钢琴，7岁登台演奏，10岁与交响乐团合作，12岁……
12岁，她第一次认识到，无论她这一生如何努力，不论在演奏还是在作曲上，都不可能超过自己的父母。
天赋平常，是叶榆给她的评价，但是他仍然对这个女儿给予厚望，他希望叶眠眠能够今后能成为一名音乐演奏家。
叶眠眠没上去过专业的音乐学院，但普通学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见到的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著名演奏家，都给她一对一上过课。
拥有最顶尖的资源，她依旧达不到叶榆心目中的标准。
那段时间，叶榆的脾气越发暴躁古怪，他会因为叶眠眠没背下他前天写的练习曲而把谱子扔个漫天，会因为叶眠眠听不懂他讲过一遍的乐句处理而把钢琴琴弦砸断。
14岁，叶眠眠报考父母的母校，落选。
15岁，仍落选，同年，远在暨北的姥爷病重，她回暨北读了几年高中。
17岁，她考进了一个普通院校的历史专业，那时她很开心，天真地觉得自己的人生摆脱了音乐。
20岁，旁人这样说她，“得亏是个不用乐器的，手受了伤，对日常生活影响也不大。”
这时候，叶眠眠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要和音乐演奏说再见了。她有些惋惜，又觉得很公平。有了刘羡之，有了家，不再接触音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业后她专职当上了刘羡之的助理。
21岁，叶眠眠被从那安乐窝里赶出来。她很迷茫，直到叶榆一个电话把她召回丰城。
叶眠眠手的异样，很快被叶榆发现。
她以为叶榆会勃然大怒，但是，没有。
那天，叶榆只是拿出了她母亲的小提琴，坐在三角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不言语，也没有表情。
也是在那天，叶眠眠才真正发觉到，叶榆老了。
复健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课程很无聊，无非是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在钢琴上弹重复一些简单的音符。
效果，聊胜于无。
毕竟，在实际的古典音乐演奏上，手上动作一旦失衡，整首曲子就会沦为车祸现场。
达到演奏家的层次后，稳定的发挥更重要，而叶眠眠的伤，就是演出中的定时炸弹。
但这好像给了叶老头莫大的慰藉，他开始有了一些活力。
一想到他还能跟自己插科打诨，叶眠眠也就不计较他的明嘲暗讽。
“爸。”她少有地叫了他一声。
叶榆很警惕。
“你选择这么早退休，是因为我妈死了吗？”
叶榆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抬眼就想骂，却见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女儿神色平静，一时间晃了神。
不插科打诨的叶眠眠，眉眼间到底还是跟妻子有几分相像。
叶榆没了脾气，笑了笑，“在我心里，你妈妈永远都在。”
叶眠眠扭头看向音箱边上最显眼的一排CD架子，那上面的音乐，她反复听过不下百次，而叶老头，估计一天不听都难受，架子边上整齐地放了一叠打印好的谱子，她指了指，问：“你给她新写的曲子？”
“嗯。”
“为什么不发表？还有你屯在琴房那些。现在演好歹你还能去指挥，等你死了，鬼这道这曲子会排成什么样。”
叶榆气极反笑：“我死前一把火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