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清走后片刻,右将军府内已是聚满了部将,众部将皆是跟着右将军宋居寒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自右将军离世,众部将就把对右将军的一腔忠心与感佩转移到了右将军独子宋凡之身上。
今日收到消息后,众人都急急寻来,打算商量个对策,无论如何也要给右将军留下个血脉。
此时,右将军府书房上首的主位空着,久无人座,阶下一众部将左右分座,皆是满脸的愤愤难平,宋凡之反而独自坐到了外围,沉默的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那奸相更是可恶,我听闻,景国此次提了诸多丧权辱国的条件,那奸相点头不迭,全都应下!真是丢尽了陈国的脸!”
“景国那赤面老儿,实在欺人太甚!这么多年了,还记这咱们将军那一箭之仇!当时若是一箭取他头颅,又岂用受今日这鸟气!”
“听说此次商定送世子去景国,圣上本是不同意的,那狗丞相连夜入宫,也不知给圣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圣上竟又点头应了,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求情都没再改了主意。”
“哎,倘若长公主尚在,世子的处境又怎会如此艰难。”
“可怜我们将军为国尽忠数十年,却一朝被奸党构陷,为保我等无用之人引颈自戮,如今这唯一的血脉也要被这奸党害了性命!”
那身着五品官服的汉子,说罢,竟呜呜自哭起来。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宋凡之始终面无表情的沉默着,不为这些人的愤愤不平而激动,也不因谈起父亲离世而悲伤,只是侧头看向了窗外的那颗老榆树。
冶城气候湿热,本是不适合种榆树的,也不知父亲从何处寻了这颗榆树,种下去竟然也成活了,只是在这满园的丁桂里,总是有些格格不入。
他还记得,那颗榆树是父亲带着他亲手种下的,到如今也有十年了,树已丈许高,在这秋日也绿意深深,风过时簌簌作响,像个相识多年的老伙计,安静而平和的守在这个院子里。
宋凡之还记得,幼时父亲扶着他的手说:“这榆树可是北境的救命树,它的根扎的深,就算缺水,也能长出榆钱,爹刚当兵时,有一回被困了半月,就靠着这榆钱活了下来,才能回来见你和你娘。”
是了,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这鸟官当得真他娘的憋屈,既要你出生入死,又怕你抢了功劳。”
宋凡之一下被唤回了神,看着屋内众人,脸上露出几分怜悯,几分戏谑,转眼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说话的是如今京郊大营的前锋参领许耀祖,从四品,是那日把他骗到九鹭山庄亭子里的人就是他儿子许老三。
说来他跟许老三和郑业成也算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走到如今这反目成仇的地步也实在让人唏嘘。
实在是权势富贵迷人眼。
诺大的右军就像一块被一群猎犬围着的落了平阳的虎,谁都想咬伤一口,谁都不敢第一个动手。
宋凡之看着眼前这些各怀鬼胎的叔叔伯伯,想起老管家总说自己暮气沉沉,不似少年人。
自己这些年见惯了虎狼之争,蛇蝎之道,强撑着走到如今的局面已是心力交瘁,再难经营。
索性不如,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终不似少年游,醉花阴里强说愁。
忽听得“砰”的一声,宋凡之回来神。
只见许耀祖此时额脉凸起,一拳打到桌子上,茶杯晃荡着发出几声脆响,一下歪道,浅黄的茶汤流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我老许今日把话放这儿,他日谁要敢把世子拉去当替死鬼,莫怪我老许翻脸不认人!”
“老子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就是死也要为将军留下这独根的血脉,他们想让世子为质,那就从我老许身上踏过去!”
“还有我!”
“还有我!”
“去他娘的君君臣臣,老子今日......”
话未说出,宋凡之已经行至当中,一改木胎泥塑的死气,拱手左右一拜,高呼一声。
“众位叔伯且听凡之一言。”
众人一下噤了声。
“这些年承蒙各位叔伯关照,凡之感激不尽,自知无以为报。”
宋凡之说到此处,举手遥拜,又道。
“父亲生前与各位叔伯肝胆相照,生死相随,平生夙愿不过是护住陈国百姓,护住圣上千秋。”
此时的宋凡之仿佛一下被注入灵魂的木偶,突然神采奕奕起来。
“若以我身,换得陈景两国百姓安稳,圣上无忧,我自当子承父愿,为国尽忠!”
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仿佛宋凡之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正直无畏,忧国忧民的少年人。
“世子!”
“世子!万万不可!”
“将军!得子如此!你在天有灵可安心亦!”
宋凡之把众人反应一一收入眼底,又道。
“各位叔伯,凡之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果然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纷纷摇头叹息,起身离去。
室内一时空了,宋凡之长呼一口气,像迅速失去生机的兰草,腰背微弯的走向书房上首的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静静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扶手,闭上了眼。
*
沈玄清在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
让宋凡之入景为质真是景国走的一步好棋。
如今陈国境内能领兵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父亲,就是右将军的几个部众。
如今父亲被架在府里,之后如何还没个定论,右军自宋伯伯去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