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她从昨夜见到他的一刻即开始酝酿,在KTV幽暗的楼道狭路相逢时就该说出来,但私心使然,她足足拖到了现在。
她是个虚伪的人,惯常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一别两宽,实则无比贪恋那点纠缠。
顾屿冷冷盯视那只手,许久许久,就在付惜禾以为他会一直无动于衷时,他突然握住了她,却非冰释前嫌的一握,他攥着她柔软的手包在掌心,握得缠缠绵绵,仿佛下一秒就要擦出火星,复燃旧情,开出烟花炸它个天昏地暗。
“大夏天的,怎么还这么凉?”顾屿动作自然,仿佛她刚刚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就等着他来暖。
“顾屿!”
“嘘——”顾屿倒是放开了她,可言辞依旧无赖,“你不说完了么?现在到我了。”
“付惜禾,下周跟我回东刘村吧。”
“不……”
不待她把拒绝的话说完,顾屿先一步截住:“爷爷奶奶时常提起你,他们年纪都很大了。”
付惜禾涌到嘴边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顾屿接着说:“上回走的时候,你说过还会再去看他们,你诓我不要紧,总不能老年人都糊弄。我们的事拖了那么多年,不差这几天,你说呢?”
当夜付惜禾很晚才睡,她平躺在床上,在贾灿灿平稳的呼吸声里静静感受热泪从眼角滑经太阳穴,而后积在耳廓,积到再积不住,没入枕头。
付惜禾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但顾屿的爷爷奶奶让她感受过隔辈人的慈爱。
爷爷奶奶都是很和善的人,淳朴、真诚,顾屿不故意使坏时很像他们。
爷爷会开电三轮载她跟顾屿去小卖部买零嘴,从装烟的口袋掏出一沓旧毛票,跟她说“丫头,想吃什么拿什么,爷爷有钱”;奶奶喜欢摆弄她的头发,给她扎一头小辫儿,边扎还会夸她生得俊,扎完了她就跑去顾屿面前嘚瑟……
那几天真是幸福。
可是爷爷奶奶年纪都很大了。
六年过去,怎么会不老呢?
人生有道分水岭,分水岭往前是做加法,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得到的爱与日俱增;往后骤然由加变减,爱不会在时间里消亡,但给予爱的人跨不过一辈子的长度。
那道岭模糊至极,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说不清它到底卡在哪一节点。
只是能意识到它存在的人,都已越过它许久了。
付惜禾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爱的人日渐老去,头顶的山却分毫不见颓势,她一个人走到今天,自以为成长了许多,面对那座山已有一搏之力,可再见所爱,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始终站在山的阴影里。
她还是得再一次地、无法选择地把顾屿推开。
如果久别重逢是为了遗憾复现,为什么要重来这一回?
其后几天,两人见面问候,不咸不淡,仿佛那段旧情凭空消失,他们真的只是认识没两天的同事。
可付惜禾记得,她是要跟他一起回老家的。她跟顾屿处崩了,但爷爷奶奶给过她的温暖真真切切。
有见面的机会就该珍惜,对待老人尤其如此,她深谙这个道理,只是焦躁难以自抑。
去浅水湾考察过后,一行人开了好几场会讨论方案,结果都不乐观。
同事们的提议要么是建海边民宿,要么是搞农家乐度假村,放眼国内依山傍水的乡村景区,大多都脱不开这两条路。若名气大些,再建起地标、立道石门专门供人拍照,你方唱罢我登场,手机举起,入镜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顾屿调出连夜整理的同类乡村景区游客数据,直言现在这两种形式的吸引力正逐年降低,已无法再满足游客需求。可大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只是试图在此方案上加以堆砌。
“不如我们定期搞个啤酒文化节,吸引附近的人过来凑热闹?”有人提议。
贾灿灿附和:“或者别的什么活动也行,吕辉你们搞互联网,应该挺懂活动的宣发预热吧。”
她表白失败的尴尬期还没过,最近有事都cue吕辉。
吕辉受宠若惊地抬了抬眼镜,对定期举办活动双手赞成。
“那没活动的时候呢?”付惜禾神色凝重,“景区一旦建成,每一天的运营和维护都是不小的投入,而产生的效益与投入不相匹配,就会导致亏损,长期处在亏损状态将大大折损景区的寿命。”
“那……没活动的时候要不就搞搞钓鱼比赛啥的?”老李满脑子钓鱼。
付惜禾把笔记本微阖,仰头长出了一口气。
无论民宿还是农家乐都靠吃景区的红利存活,活动和比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举措,没有那块“锦”,其余都是妄言,而坦白讲,现在的乐亭县还真不够做“锦”的格。
乐亭县并非风水宝地,来这儿做旅游规划也不是美差,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巴不得早日回程,最简单莫过于给浅水湾套上个应用较多的建设模板敷衍了事。
没有人看好这里,除了她,还有顾屿。
付惜禾朝顾屿的方向看去,对方眼皮一跳,似乎有所察觉,但他没看回来逮她的目光。
一晃近十天过去,大家的策划案写了七七八八,建水上乐园和海边民宿、定期举办活动积极宣发的想法得到了多数认可,。
公司规定他们的出差时间是半个月,通常剩的几天大家都默认用来在周边玩乐。
这么想,来小地方也算有点好处,策划案都不用多磨,总归翻不出花样,大家齐心协力搞个糊弄局,拥有几天难得的带薪假期。
贾灿灿近来跟吕辉走得近,两个小年轻不知跑去哪儿玩,有几天没回宾馆。付惜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