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断了水可就是断了命。
原本她怕这世子娇贵,已是让渡他许多吃食和水源,没想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一路上这厮累了便睡,渴了便喝,无聊时还要用她攒下的肉干磨牙,知道的说这是绑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着塞外郊游散心了,身边还伺候着个女婢。
湘君心中烦躁,但转头瞥见他那张多少带些俊俏的脸,心中的火气又软了下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道理就是反过来也说得。
湘君轻叹气,接着便熟练地将腰间的水囊解下,双手扶着水囊抵在他嘴边灌了几口。
清甜的水一沾嘴唇,梁熙和整个人立时就来了精神。他从前喝惯了琼浆玉露,却不知一口泉水也可以如此甘甜。
湘君看着他喝得酣畅淋漓,只默默咽了咽口水润润干痒的喉咙。
“你不喝?”他笑。
湘君没理他,将水囊又牢牢绑回腰间刻意冷了声:“能走出这片大漠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会将自己水囊里的水喝完。”
她的声音很冷静,梁熙和面朝月亮双臂向后以撑顺势翘起二郎腿,故意偏头笑她。
“看将军年龄不小,道理倒是攒了一肚子。”
说完也不顾湘君越来越黑的面庞,故意长叹一声,懒懒伸出手比划起月亮的形状,口齿轻浮道:“若是小将军不将我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本世子现在应该在上京城拥香暖玉,也不用吃这份闲苦喽。”
本是一句玩笑,可湘君却认真起来,清澈的眸子对上他玩世不恭的表情:
“好男儿当济世为民,你既身享爵位又受着百姓的奉养,为何还要每日沉溺犬马声色?要是上京城的公卿门徒都这样荒唐下去,我燕国将来又该何如?如何能抵御魏国吞并的野心?”
湘君的声音隐隐夹着失落,她曾亲眼见过燕国土地的陷落。群雄自古逐鹿中原,大燕这人间膏腴之地,谁不想要。无奈的是那“将军一朝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多少人会命丧黄泉,流离失所……
梁熙和察觉出她话语中的遗憾,只用灼热的眼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苦笑着接道:
“燕魏之争自有君王相顾,小将军年少成名,心性倒是很高。可这天下事又哪能事事如愿,少年时的鸿鹄之志不过尔尔。不妨就今朝有酒今朝醉,看一世荒唐又何如?”
湘君气结未发一言,却在毫无防备之时被那人一揽:
“你我要是早些认识,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那就不必你大老远将我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了。”
他语气轻佻,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湘君让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很是不自在,登时冷了脸,猛然发起狠来,将那绳子拽起,赶着熙和继续赶路。
月光的清辉将两个人的影子拽得细长,像两株芭蕉叶在风中晃动。
他倒是不介意这般粗略,束起的双手任由她用绳子牵着,身子懒懒向后仰着,嘴里含含混混地念起诗来:
“长风吹大漠,万里白浩浩……小将军,你若是到了塞北之后,请本世子喝一碗烧酒,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梁熙和笑得舒畅,湘君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搭话,只是勾着头向外走,心里暗暗思忖,要是喝酒,也得先走出这片大漠……
不知走了多久,东方的天幕泛起鱼肚白,北风中飘来一丝淡淡的梅香。
朔州风物里,以梅花最富盛名。此刻这一缕梅香令湘君心中燃起希望,步子也越发轻快。可没想到十几长开外的石崖上却有一匹孤狼立在上面,那狼一身雪白的毛在空中抖擞好不威风。
“有狼!”
梁熙和出声提示。湘君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这空旷荒原上,他的一声惊呼就搅起了风云。
狼王梗着脖子向天一嚎,这便是在呼唤狼群了。
稀稀拉拉的草地中传来簌簌的声音,湘君顿时寒毛直耸,她抽下背上的长刀就朝着梁熙和砍了下去。
粗粝的麻绳断成两节,她又急急解下腰间的水囊丢给梁熙和。
“向北是朔州,你循着梅香追去就一定找得到。”
湘君没有回头,持着刀便朝狼群冲了上去,留下梁熙和在原地发愣。
他没想到湘君竟然会在危险来临时将束缚自己的绳索斩断,还要他一人先逃命,她这番做派哪里像是个掳掠的贼人,倒比这世上许多的男子更仗义。
其实,他自己也不情愿这桩与皇室的联姻,梁熙和心里明白,他与公主的婚事只不过是权利交换的一环。他与那吟蝉公主只在宴会上遥遥见过几面,又如何能做恩爱夫妻?
但皇帝需要贤王府交一份投名状,而他爹需要用自己的儿子来表忠心,以维系这份岌岌可危的君臣关系。
梁熙和表面虽是个纨绔,但曾经也是太学院首座弟子,如此权力的勾结又岂能不懂?只是他没想到,这桩交易中会插进来一个意外。
那出身草莽的女将军竟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他带出了上京,带到了他从未企及过的自由天地。
梁熙和看着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清瘦人儿,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古怪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他罢业太学时有过,在他的挚友横死时有过,在他宿醉酒坊时亦有过……
湘君与狼群缠斗正酣,她回头瞥见那呆子还愣在原地发呆,急火攻心,怒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去朔州求援!”
说罢又与来势汹汹的狼群缠斗在一起,她的眼神狠戾,长刀在她掌下翻飞,寒光过处,血气直涌。
湘君不知道自己舞了多久的刀,只知天际在不知不觉间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