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一众医官,多少还是有些学问在身上的。他们见九皇子牙关紧闭,嘴唇乌青,就知道九皇子是中了某种毒。 可是皇宫内禁森严,若是贸然禀报帝后,称九皇子是中毒,必定会引来天子震怒,阖宫彻查。 恰逢执掌太医院的院使不在,没人做主,一群太医只能私下商议,谁都不敢具实以告。 太医们商议着稳妥用药,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拟方子,几个年长一些的太医轮番看过,这才匆匆吩咐内宦去熬药。 他们虽不敢明说九皇子是中毒,但也是照着解毒催吐而去的。催吐的汤药已经灌下两轮,因为担心九皇子不省人事,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嗓子,以至于窒息,由元福竖着将九皇子抱在怀里,在偏殿中来回行走。 隔了没多久,九皇子就开始剧烈地呕吐,几轮下来,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也不再牙关紧闭、面色青紫了。 可是还是没有醒。 元福抱着昏迷的九皇子,在乱糟糟的偏殿中来回行走,时不时地停在盂盆旁边呕吐一番。 太医们有时围在一起商议一下用药,有时则跟在元福的身后,看看九皇子的情况。 皇帝和柳皇后坐在偏殿的外间,听为首的老太医汇报情况。皇帝面色沉重,柳皇后则一身一身地冒汗。 听老太医汇报完,皇帝冷着脸,沉默地摆摆手。老太医也不好多话,弓着腰告退往内室中去了。 沈鸣鸢进门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皇帝和皇后坐在一块。虽然是二十年夫妻,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两人中间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柳皇后,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柳皇后则低敛着目光,有时候看看自己的手指,有时候看看自己的脚面。 皇帝还未登基的时候,柳皇后就已经是他的王妃了。这二十年从王府到皇宫,他在前面励精图治,她在后面打理好一切。 两个人似是生来就有一种默契,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偌大一个大盛,被他们携手治理得井井有条。 和这对夫妻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沈鸣鸢却总觉得,父皇母后在一起,家却不像家。 母后生性凉薄,据说当年他的父亲、柳老大人病逝的时候,她都没有落一滴眼泪。 沈鸣鸢几乎没有在母后的身上看到过情绪,开心的、悲伤的、惊讶的、痛苦的,无论哪种情绪,她都是浅浅地笑一笑。 笑不达眼底,冷得好像一块寒冰。 对她的父亲、对她的兄长、对她的丈夫、对她的女儿,她好像都是这样。 仿佛这个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一样。 她头戴凤冠、手握凤印,不仅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还管着大盛高官勋戚妻女的封赏,以家人为纽带,维护和权衡着这些官员对皇帝的忠诚。 她是一朝贤后,就连执笔大盛起居实录的史官也曾说过,柳后贤良,我朝当属第一人。 她不像一个人,像一个冰冷的机器, 就连父皇,在不忙朝政的时候,也会来英妃娘娘的殿里坐坐,微笑地看十岁的沈鸣鸢举着一杆比她还高的长矛,在院子里舞弄。 可是母后…… 沈鸣鸢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她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只有沈青榆,能融化这块寒冰,让她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沈鸣鸢进到天枢军以后,才稍稍懂得了一些。 她一个为和亲而生的公主,被赶鸭子上架扔到了战场上,不得不面对前方的敌人和后方的朝政。 她一点一点地学习和了解,将朝中宁氏世家、柳氏世家、清流守旧派以及新生变革派这些错综复杂派系理得七七八八,她才意识到,虽然同为母后的孩子,有些东西她给不了,只有沈青榆可以做得到。 哪怕他是一个傻子。 毕竟历朝历代登上太子之位的,无论疯子还是傻子,都多不胜数,而女人,却从未出现在权力的顶端。 沈鸣鸢有时候会觉得卢绍尘的家庭很可笑,她觉得卢绍尘的父母当真是牌坊入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浑然不顾上面那三个吃亏受罪的姐姐。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别人呢。 她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养着,却只能和她的五姐一样,成为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 她永远不可能像她的哥哥那般争权夺利。 如果不是当年陆文奚大军压境,朝中又无人出征,她恐怕会和历朝历代的公主那样,成为一个尊贵而又空虚的符号。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看到父皇和母后,她稍稍走了神,是小医女,拉了拉她的手,才让她的思绪回壳。 她这才匆匆忙忙的走上前去,朝着帝后一礼。 没有说废话,她几乎是单刀直入:“九弟之事,乃是中毒,儿臣斗胆带医女前来救治,不知父皇母后是否允准。” “中毒?”皇帝先惊后怒,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皇宫禁苑,哪里来的毒?” 柳皇后却是焦急地问:“可有救?” 听到柳皇后发问,皇帝意识到救人要紧,用下巴遥遥一点皇后,示意先回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