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元宝这孩子虽然缺根筋,但不是傻到底,他意识到这里面定是生了什么事,聪明地没问,而是开始四处寻摸。
先是在云心堂的后门处鼓捣半天,发现锁头太结实,完全没办法弄开,接着开始找梯子一类的东西。
果然,距离后门不远处,还真让他找到了。
云心堂后门的这条小巷是条死巷,也只有云心堂里的人会出入,梯子摆在那里,不是故意的都说不过去。
元宝将梯子搬过来,柳三春顺利地从墙头爬了下来。
她拍拍手,忽然动作一顿,看向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瞧着她的元宝,“这件事,不许告诉姓杜的。”
柳三春语气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威胁,元宝却像是并不在意,反而更关心她为何被关在里面,“你是不是被欺负了?我听杜老三说了,今日是你第一天来这儿上工。”
柳三春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没吭声。
她不说,元宝也知道,没一会儿像打开话匣子,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三春姐,你是新人,被排挤很正常的,放心,再过一段时间同他们混熟了便好了,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们也只会玩玩这种小把戏,不会太过火的。”
柳三春侧头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开口。
她可不认为之后会变好,恐怕这只是个开始。
但这些没必要同小屁孩讲,所以柳三春开始赶人,“行了,既然人找到了,你便回去吧。”
这是说他已经完成姓杜的嘱托,就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元宝却像是没听懂,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努力挺起胸膛,道:“这么晚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独自回去?况且你住得那么远,万一路上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和杜老三交代?”
他说得大义凛然,柳三春却只想翻白眼。
赶了半天没将人赶走,索性由他。
于是身后像坠了个尾巴,叽叽喳喳地往破草屋走去。
这一分神,柳三春便踏上了熟悉的街道,云心堂本也在前街,距离烟花柳巷不过隔条巷道,之前几次她总是无意识地绕着这里走,或许潜意识里总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毕竟,十年呐。
但此时再返回倒显得刻意,柳三春过了最初的震动,内心逐渐变得平静。
她甚至停下来,转头去寻春风楼的门头。
她刚入楼的第二年,正是春风楼名声大噪的时候,甚至有应天的官人来寻/欢。
她记得那年年中,也是这么热的时节,一个听说很有名的大诗人路过潼安,走进春风楼,柳凤霞将楼里最鲜艳的女子全都安排过去,将那人伺候得无比舒泰。
那时候她还没开脸,只听得楼上日夜笙歌,还有新曲传出,据说都是对方乘着酒兴而作,一首就要十几两呢,凭着这些曲,春风楼的名头会更盛。
诗人逗留数日,大为满足,不仅一分银子没花,还被捧得云高海低,天天沉浸在温柔乡,恨不得溺死,临走前,大笔一挥,为春风楼重新题字,便是如今这幅匾额的来处。
如今,门头的红灯笼不会再亮起,随着夜风招摇摆动,底部的花穗也凋落殆尽,匾额上的金字失去光彩,有些笔画变得斑驳,看上去黯淡极了。
恍惚间,柳三春仿佛回到她初入楼中那日。
花团锦簇的门头看上去那样高耸,她满脸大汗,死劲仰头,依然不能看清写的什么,哦对,那时她不识字,看得清也不认识。
只是惶惶中知道,一旦踏进去,就只有粉销骨毁的份儿。
所以她小手拼了命地扒着门框,哭喊着不肯进去,柳凤霞开始还哄了几句,后面没了耐心,直接命龟奴将她粗鲁地拽进去。
手都剌破了,膝盖也青了,额头碰得红肿,却还是阻挡不了命运的裹挟。
真没想到,有天,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看它,好像……也没那么高了。
“三春姐,你看啥?这是——”元宝问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但经过上次的事,他内心已完全不把对方当楼里人那样看待,他觉得她是个好女子,最起码没有抛下杜老三,拿着他的银子跑掉。
在元宝看来,这就叫“情义”。
世人都说,烟花女子多薄幸,但毕竟不是所有,反正柳三春就不是那种。
小孩子还是单纯,打心眼肯定一个人后,就会一门心思地偏帮,总不会承认自己错。
他大喇喇地与她诉说这些时日的见闻,“春风楼已经关门啦,听说前两日老鸨子已经将楼卖给其他人,自己也不知去向,应是去应天养老了吧,里面的姑娘都走光了,说是新东家要重新翻修,还没动工。”
什么“走光”,都是体面说法,她们绝大部分都被柳凤霞卖给贩夫走卒,不知会过怎样的日子。
几个台柱有人赎的,给有钱的老男人回去当牛做马,连个丫头不如,没有人赎的,直接卖到其他楼里去,继续夜夜笙歌地当妓/女。
“所以三春姐你算是走运的,杜老三虽然没什么钱,还好酒,但他从不打女人,若是能稍微振作点,日子差不到哪去,可惜……”
可惜后面的内容,和他上次感慨的想必是同件事,柳三春面冲前方站着,没问。
“夜深了,回吧,没什么好看的。”元宝试图劝她离开,大约以为她触景伤情。
柳三春“嗯”了声,其实没太多想法,只是忽的发现,她好像没那么害怕站到这里了。
是的,她约莫是打心底里还在怕,所以才不敢从这里走过哪怕一次。
承认自己打心眼里讨厌,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