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有人告诉她,她得舍弃这个「宇智波桑麻」这个名字了。
那份原生的恐惧一直从梦里延至梦外,即使已经从那无边的虚无中醒了过来,但是她依旧能够感觉到胸口窒息般的沉闷感。
因为那场梦,就算醒来后她的指尖也是冰凉的。
春日的原野一望无际,桑麻坐在不尚平稳的抬轿里,听到耳边有马蹄哒哒作响的声音。
她身着葱绿的壶装束,乌黑的长发上戴着一顶披着纱绢的草笠,这般别样又尊贵的装束清晰地提醒她那个梦也是残酷的现实,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到火之国的大名府,成为另一个名为「朝原多榆」的人了。
心中一时觉得冷寂,桑麻抬手轻轻撩开了轿窗的帘子,轿内立即倾泻进一片刺眼的阳光。
她不适地眯了眯漆黑的眸子,下意识避开了那片轻跃而入的光亮,整个人缩回了轿子内昏暗的角落里,待到眼睛终于适应了那般强度的光亮后,她才又倾身向前,探着脑袋扶着轿窗朝外面看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一望无际的绿茵长野、以及一片湛蓝如洗的天。
她看见稀稀落落的木屋普遍掩在松绿斑驳的树影中,只留下一截截会吐息的烟囱。
战国时代,战火波及不到的平原葱绿而蓬勃,正值盛春的时节,远方环山的樱花开得繁花似绵,火红得过分,放眼望去,像一片翻滚而来的绮红热浪,随风摇曳。
她微微瞪大眼,满目都是那惊艳至极的红樱,脑海中一时闪过了某个人艳红的眼睛,叫她眼睫扑闪。
行轿的小道上,三三两两武士装扮的人骑着马护在周围,他们是火之国大名的人,此行负责将她从千手族地护送到大名府。
其中一个行至窗边时,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睛,便冷声喝道:“俞姬公主,请快点放下来,别随便露面,也别想着逃跑什么的。”
她实在听不惯这个称呼,赶忙放下帘子,从窗边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她道了声歉,觉得嘴巴有些干涩:“我只是觉得景色很漂亮罢了……”
对方没有再喝她,但还是隔着窗冷声道:“希望您牢记,从今往后,您不再叫「宇智波桑麻」,而是「朝原多榆」,我觉得这之于您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比死在千手的大牢里好。”
“嗯。”桑麻平静地应了声,将掌心覆在自己心脏所在的胸口上,那里被朝原大名的人下了一道禁术,若是有违抗的心,她随时可能死掉。
她安静下来,听到那人说:“去到大名府后,您要开始学习俞姬公主的一切,不仅是公主应有的礼仪,您还要学习她的性格和处事风格。”
顿了顿,许是她的沉默让他觉得不妥,他便放缓了语调,又道:“除了朝原大名外,您还会有一个妹妹,不过不用太担心,那位姬君性子糊涂,而且从去年冬天到现在都一直卧病在床,没有见过自己的姐姐,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大抵是认不出来的。”
说不上是安慰,大概只是提醒,桑麻感到心中荒寥,寂然得很,只草草回应了一声:“托您吉言。”
等到桑麻终于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妹妹”那天,是个明媚的春日,躺在寝殿被褥中的女孩,其长相与她相似的程度叫桑麻惊诧在原地。
名为「朝原多楹」的小女孩,因生了病而昏睡了好几个月,面容稚嫩而精致的姬君躺在上好的被褥里,脸色苍白得宛若得能融入日光。
桑麻忍不住悄声坐在一旁,轻轻念了她的名字,饶是桑麻,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某一刻,当对方在迷糊间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时,桑麻微微瞪圆眼,感觉有温热又刺痛的电流从指尖蔓延而来,她蓦然僵了身体。
眼帘中,对方脸颊上细腻的绒毛在晨光中清晰可见,这个女孩,过了新年也才七岁罢了,这期间,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血肉相连的姐姐……
一瞬间,桑麻感到了怜惜。
这个脆弱的、柔软的、与她如此相似的女孩……
恍惚间,她好像还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觉得,那是从她心底空旷的虚原中悄然盛开的某种情感。
连她自己都还摸不清是什么时候。
但她忍不住轻轻唤她的名字:“多楹,多楹……”
她的妹妹若是能活下来的话,也会这么可爱吧……
桑麻垂下眼睫,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妹妹……她的妹妹……
“是姐姐我呀……”
她因为战争失去了父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甚至背叛了族人……
但现在乃至今后,这就是她的妹妹了。
……这是她的妹妹了……
……
世界上有一种妖怪,擅长变形和幻术,它们会偷偷替换掉你身边的人,甚至融入你的生活,让你浑然不自知。
对于七岁的朝原多榆来说,宇智波桑麻就是那个可怕又邪恶的坏妖怪。
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笑起来时睫毛会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的女孩,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取代了她的名字,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朝原多榆」。
一开始,并非无法理解,也并没有失态,朝原多榆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笑着的——这是她很擅长摆出的作态,毕竟作为火之国的大名公主,她以成为能更好联姻的大和抚子为目标,温婉贤淑就是她对外的面具,所以她有意笑起来的时候,就和三月春的风,柔软又舒适。
因此,她在春日的阳光中歪了歪头,牵起对方的手,用这样容易使人放下戒心的笑容问:“这是你所使的变身术吗?”
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