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失明多年，狐双双已许久未曾梦过清晰的画面了。
这次的梦仿佛像是人常说的濒死一刻会出现的走马灯，将她的前半生经历都回忆了一遍。
彩色的画面在她挺身而出为谢闻怀挡刀开始中断。
梦里鲜亮色泽逐渐掉落，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稀碎的说话声。
“双双……你的眼睛被魔气侵蚀过深……到我手上也回天乏力了……”耳边是药谷首席医修归燕的叹息。
“双双，你的双眼因我而盲……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让你重见光明的方法！”她感觉到一双宽大修长又布满老茧的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恍惚间，似有无数场景旋转，说话的人多了起来，无数张嘴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她。
“要我说啊他们早该和离啦！纠缠这么多年说是报恩，结果恩人成了道侣。现在倒好，这狐妖瞎了，道行又浅薄，现在以谢师兄的资质，这狐妖不妥妥的拖油瓶么？”
“可不是嘛，这瞎了之后随随便便都得磕着碰着，不得天天得让人守着跟着。”
“早先我观谢师兄的面相气质，就觉得这人就并非池中物。这次外门测试，谢师兄测得了无上天灵根，这一测一座皆惊，当真是一遇风云便化龙。”
“谢师兄不亏是我们外门前十，这些年要不是那狐妖拖累，他定能排第一。”
“这去了内门，那拖油瓶怎么办？谢师兄可是要修炼飞升的，怎么还能当老妈子照顾来照顾去的？”
……
后面梦里的发展变得古怪起来。
“双双，我已拜入齐明剑尊门下……修无情剑道。”
……
“你就是狐双双？”有东西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剑尖挑起了她的下巴，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不适，“我徒如今修无情道，需断情断欲，你与我徒儿这缘分便到此吧。”
……
刻骨铭心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狐双双鼻间的血腥铁锈味久久不散。
她的手猛地一抽，竟然没了绳索的束缚，她的手触碰到身侧的木枕，愣住了。
冰冷的触感告诉她一切只是一场梦。
谢闻怀未曾测得什么灵根，也没有拜入什么无情道门下。
他昨日夜里还告诉她今日要早起，去参加外门测试，表现好的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
等等。
……外门测试？
狐双双想起来梦中的闲言碎语。
她耳朵微动，坐起身来，精准无比地望向紧闭的窗。
走廊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熟悉的对话声从梦变成了现实。
“早先我观谢师兄的面相气质，就觉得这人就并非池中物。这次外门测试，谢师兄测得了无上天灵根，这一测一座皆惊，当真是一遇风云便化龙。”
“谢师兄不亏是我们外门前十，这些年要不是那狐妖拖累，他定能排第一。”
“这去了内门，那拖油瓶怎么办？谢师兄可是要修炼飞升的，怎么还能当老妈子照顾来照顾去的？”
“离了呗！哈哈哈哈哈哈！左右是只瞎狐狸！”说话人似乎知道屋里坐着谁，声音不知拔高了好几倍，猖狂得意得很。
脚步声趋于平静，方才的喧嚣仿佛不复存在，嚣张的对话却在狐双双心里抛下了惊雷，激起千层浪。
为何这些对话与梦里的会一字不差？
莫非她做的不是噩梦？而是预知梦？
又或是前世梦？狐双双莫名想到那刺穿心脏的一剑。
是了。
她已经在黄泉上走过一遭了，只是未饮孟婆汤，也没走奈何桥，就又被唤回了尘世间。
这回来的时机也刚刚好，正是她的道侣从玄阙宗外门弟子摇身一变成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的时候。
再过三个时辰，她的道侣便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此后会修无情道。
一想到这，狐双双从枕下拿出一条三指宽质地柔软的绸缎，熟练地将它覆在眼上，绕过后脑勺绑好。
她起身走向书案，摸索着找到突兀的部分，抽出暗格，毫不犹豫地取出压在最低端一纸书。
狐双双将这纸展开抚平，案上的笔墨都按照她熟悉的位置摆放，无需费多大功夫，她便将这纸和离书签字画押。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纸墨香犹存，她心里顿时多了几分复杂，她本以为这张东西在谢闻怀递给她，由她选择去留后，不会有用的上的一天。
世事难料，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谢闻怀的狐狸也会心生冷意。
从外门弟子的院落出来到赤青峰岔道口有十里路，这是狐双双无数次在等谢闻怀任务归来时来回往返无聊数出来的数。
以前她觉得这段路有些长，有些坎坷，现在走来倒觉得走得十分快，走到哪一步周围应该是什么，哪里路面最平坦，她了如指掌。
盲杖触碰到一块硬物，狐双双停了下来。
这块碑石见证过她站立等待的模样。
她用手轻轻触碰着它，“赤青峰”三字苍劲有力，石壁在风吹雨打中打磨得光滑圆润，走出这块碑石，她就再不回来了。
她心下多了些茫然，这五年来她最熟悉的也就只有这十里路，现下她想离开，却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要去哪。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盲杖，但有一点她能肯定的是，她不会再回头，像前世那样等谢闻怀修无情道，冷情冷心，冷眼看他师父一剑送她下黄泉。
清风拂过她发梢，枝叶悄悄落在她脚边，高大枝叶碰撞发出窸窸窣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