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头惊得瞬间困意全飞,梆子也掉到了地上。
丑时四更,睡意正浓。
阮茵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喜被,乌发铺了满枕,脸色苍白如纸,正安静地沉睡着。
周沉璧穿一身轻便的玄色袍服,曲起一腿,坐在床边脚踏上,握着她的一只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摩挲,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他是三更天回到居竹院的,原本存着闹她一闹的心思,可一进入卧房,见融融灯火下,小娘子睡得正熟,便又有些不忍惊扰了。
就那么站在榻边瞧了半晌,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气哼哼地想着,明日再与她算账。
安顿好小娘子,他打算去洗漱,想了想,不甘心,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微微用力揉搓两下,悄声凶道:“我就碰!”
这一来,气顺了不少,于是咧着嘴笑了笑,要走时,忽然眼神又凝住。
她的脸,热度不对。
他以为是自己手凉,对搓几下,又去抚她的额。
须臾神色一惊,立时起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喊:“胡定,叫大夫!”
侯府东街去疾堂的门板被人拍得震天响,坐堂大夫刘元正被一骑快马驮进了侯府,进入居竹院时还睡眼惺忪着。
匆匆诊视过后,刘元正道是肝气不舒,又染了风寒,两厢激着诱发了肠胃之症,先开一副祛风散寒的方子退热,再来疏肝理气慢慢调理。
胡定领着大夫下去开方子熬药,周沉璧命人将小令叫了来,伺候阮茵褪去喜服,好躺得舒服些,又用热水简单擦洗了一番,这般动静都没将她闹醒,可见病得厉害。
周沉璧等在外间,等小令安顿好阮茵,将她叫了出来,问:“她何时病的?因何生病?”
小令瞧他面色沉着,心中害怕,于是小心作答:“姑娘是昨儿夜里病的,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先说胃里不适,不多时出了满身满脸的汗,突然就开始吐……姑娘怕惊着我们夫人,也不想耽误迎亲,故而未请大夫,只叫奴婢煮了一碗红糖姜水喝了。”
昨日夜里……这么说来,她下午与他说话那功夫,身体已经不适了。
怪不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生着病,还一声不吭强撑着走完了亲迎的诸般礼节,拿自己当什么战场上的勇士吗?
“她今日可曾进食?”
“姑娘说没胃口,因此不曾吃什么。”
一日夜,就喝了一碗红糖姜水。
周沉璧那脸,眼瞧着又黑了一层。
“你主子身体不适,她不说,你也不会说?什么要紧事犯得上这般作践自己。”
小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认错。
周沉璧也不是迁怒下人,只是被床上那个倔丫头气到了,又因自己未及时发现她的异常,还不知所谓地折腾了她一通,心中难免有几分愧疚,故而情绪不太爽。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务必告知我。你伺候她,要知道怎么做对她好。”
“是,奴婢知道了。”
“去找胡定,吩咐厨房熬点粥。”
小令应了声“是”,匆匆出去了。
周沉璧回了里间。
阮茵还在昏睡,眉心微微蹙着。
周沉璧看了一会儿,坐到床头,食指点她眉心,轻轻按揉几下。
少顷,低声问:“还难受吗?”
他的面色柔和,星眸微敛,温软的情意便如日光下的湖面,粼粼波光明目张胆地闪耀,声音清润如山间的风,不带一丝往日的戏谑。
若是胡定看到了,恐怕要因此打趣他一整年。
周沉璧顾不上想旁的,眼中只有面色苍白的小娘子,如今,是他的娘子了。
“肝气不舒?被我气着了?”
“是你先气我的。那什么夫子,教过你几年?有什么好依依不舍的?你想学什么,日后我来教。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早走早好!”
他也不管小娘子听不听得见,握着她的手,自说自话。
“我与阿娘去过宁府,宁晓霜昨日已开始吃饭了,你莫忧心。”
事实上,小七昨日去侯府找人时,周沉璧就在宁府,虽不知他阿娘与宁晓霜说了什么,但总之宁晓霜不再犯傻了。
“你这冰疙瘩,只知道气我!瞧着吧,总有一日,叫你为爷茶饭不思,辗转反侧。”
他说着提起一侧唇角,想着那个场面,心中愉悦又满足。
然而转瞬又皱了眉。
与她成婚,原本是他为应付爹娘而施的权宜之计,却一时不察坠入情网。半年后,那个所谓的劫数到来,若他真的应了劫,她定要被人说成克夫之人,日后无人敢娶;如果他平安,势必要重回坎州,届时……又该拿她如何?
周沉璧正沉默地想着心思,忽闻床上之人细细地呻/吟一声,周沉璧瞬间回神,抬眼,只见小娘子眉心紧蹙,眼皮轻动,含糊地喊了句什么。
要醒了?
周沉璧面露欣慰之色,无意间瞥了眼身侧,顿时又一惊。
完了!
方才捏着她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不知何时,跟自己的头发系在了一起,此时一看,俨然还是个死结!
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