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长鸣,万鸟齐飞。
朝阳隐于山谷之下,边缘透出的霞光将云层染为薄红,好似少女颊上的胭脂。
一个小僧正半睁着眼,清扫台阶上的落叶,昏沉中好似听到背后有人在唤他,登时吓得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小师父。”那声音再度响起,小僧这才发现一青衣女子正立在自己身后,笑着唤自己。
那女子装扮简朴,一双眉目似和煦微风,难掩出众皮相。小僧人微红了脸,忙上前询问:“可是要来寺里祈福?怎来得这般早,小寺还未开门。”
顾江蓠半真半假道:“昨夜有位高僧来我梦中传音,要我今日来这寺中还香。我自梦醒,却再无法入睡,便早早来了。”
“施主竟是位有机缘的。”小僧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惊奇道:“可小寺才建没几年,寺里只有师父和我呢。”
“许是你师父之前的机遇。你师父可是明悟僧人?可否引我一见?”
“师父此刻应在后间冥想,施主请跟我来。”小僧人是个单纯懵懂的,竟也就带她去了后间。
顾江蓠缓步行于僧人之后,打量着四周。寺院不大,但回廊弯绕,廊柱上刻着八大菩萨像,看起来颇为怪异。
走了一段路,小僧人为她指了扇门,悄然退下。
顾江蓠敲了几下门无人应,便擅自推开门步入。堂内昏暗,入目便是庞大的弥勒佛像,端坐的佛像膝上点了两盏烛灯,莫名衬得那佛面狰狞。
她安静注视那跪坐在佛像下的女人片刻,走过去唤道:“师父。”
那人没有立刻回应,过了许久挽起佛珠,睁开眼道:“你许久未曾来见我。”
“近日诸事缠身,这才寻着空。”顾江蓠跪坐在草垫上,细细打量四周:“师父倒是找了个清静地。”
明悟抬起指点在她额间,叹了口气:“可有话同我交代?”
顾江蓠神色微怔,还是道:“我的事师父最明白。”
“真的吗?”明悟看向她的目光幽深,令她心生不安:“前些日子,市井之中有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道是圣上要赐婚当朝太子与顾家嫡女。
“漠北撤军,定北王被收回兵权,如今朝中太子风头无两。圣上最是多疑,怎可能为其再添薪柴?”
顾江蓠垂目,没有言语。
“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假的事,传到圣上那却不是这番理。圣上近些年痴求永生,显然还想做这天下共主,这事在他眼中便成太子行事张狂,结党营私、目无尊长。顾家女绝不能嫁给太子,永昌侯和太子之间也需敲打。
“恰巧定北王打了胜仗,正要启程回京。对于陛下而言,再没有比把顾家女嫁给谢凌川更好的选择了。一则,谢凌川和永昌侯朝堂之中结仇已久;再者,此举还可离间太子与永昌侯之间关系,可谓一箭双雕。
“我说的对吗,江蓠?”
佛影掩着顾江蓠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其神色。
“你在民间散布谣言,将各人私念拿捏得精准,此招确实妙。可江蓠,那谢凌川绝非你能拿捏的池中之物,莫要引火烧身。”
过了许久,顾江蓠涩然道:“师父,您隐居数年,可明悟了这世道?我不比您通透□□,参不透这世道。可我绝不愿嫁与太子,一辈子受控于侯府与东宫,成为他们的棋子。”
“如若日后东窗事发,谢凌川要杀我,我亦无怨言。”
堂内一时陷入寂静,明悟看着那双眼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顾江蓠的场景。
那时她万念俱灰,欲寻死路,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冲出来撞掉她手中匕首,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那时,她的眸子也同这般,野性难驯。
半晌,明悟幽幽道:“也罢,你们自己的路便自己走吧。”
出寺门,方察觉此际已是旭日高升,不过上午,烈阳已蒸得人头脑昏沉。顾江蓠独自踏下青阶,神思恍惚。
土路石子颇多,她倚着车厢,深呼出一口气,在不休止的晃荡中阖上双眼。马车缓行于林间,渐渐隐去行迹。
***
朝堂。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那倚在龙椅上的人眼皮半掀,唇色发青,一双眼却似毒蛇,盯得人背后冷汗直流。
“众爱卿可还有事上奏?”一片死寂中,那人开口道。
“臣有要事奏请!”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人群前方响起。
“太师请言。”
一形相清癯的白发老人挺直脊背,从队列中迈出。
“眼下将值雨季,洪涝多发。”郎芥直言道:“可臣观京郊运河一带水利损毁惨重,多年未经修缮。若遇暴雨,恐洪水破堤,淹没周围村庄,酿就惨祸。”
“陛下明察!”眼见担责要落到自己身上,工部尚书连忙道:“工部就修缮水利一事已向户部申请数回,可这银两始终批不下来。并非工部怠责,只是这钱着实不够啊!”
“一派胡言!”户部侍郎此刻也站出来:“工部每年从国库所支经费最多,敢问这些银两都用到了何处?”
“这……”工部尚书一时哑口无言。工部每年确实开销巨大,可大多承圣意用于建造道寺与行宫。眼下这人这般质问,他若是如实回答,岂不是指着鼻子骂圣上昏庸?
他额角泛起细密的汗,心中恨声骂那户部侍郎愚笨。
“阿川,你怎么看?”那高位上一直不曾开口的人突然道。
谢凌川正立在一旁乐得看戏,忽被推到台前,愣了下道:“我只是个行军打仗的,于国计民生却是一窍不通。”
“朕年少时与谢征一同受教于太师,他对此倒是颇有一番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