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和陈天忌甫一到相府,还未踏进议事厅,便听见嘈杂声一片。
两人相视一眼,携手踏进厅中,人声瞬间消弭下来。
玄乙打量一下席间坐着的人,正如陈天忌所料,尚书令钱老大人确实来了。
陈相夫妇坐在主位上,钱老大人愁容满面,钱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陈灵泽臊眉耷拉眼跪在中央。
见玄乙同陈天忌一道来了,陈相和钱老大人都是一愣,继而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向玄乙行了礼。
玄乙对这两位朝廷肱骨的愁绪视而不见,只径自向陈相还了个媳妇儿该行的礼,便坐了下来。
虽说陈相和钱老都想见陈天忌,但两人心中的打算大不相同。
陈天忌死皮赖脸给玄乙做了驸马,再不能入朝为官不假,但朝中这些老油条心里都清楚,陈天忌绝非池中之物。
他打小在陛下跟前长大,给陛下做过近臣;桑陀国一战,豁出半条性命去,清缴了桑陀国余孽,在军中树立了不亚于李鸿鹄的威望,还给大衡带了个附属国回来。
这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啊,区区一个驸马之位,锁不住陈天忌的能耐,功劳在,恩宠就在。
此次科场舞弊案牵连甚广,在朝为官的这些人谁到陛下跟前说清,都免不了结党营私之嫌。
所以钱老就想,能不能让陈天忌为他兄弟出些力气,帮陈灵泽到御前说一说情。
至于晏宁公主……她虽是李家的人,也确实貌美,足够让男人心旌动摇。
但钱老是男人,他不相信一个男人会甘心为了女人放弃仕途,而且他坚信,陛下也是男人,自然也会明白陈天忌的不甘。
晏宁公主狐媚,惹得陈天忌一时鬼迷了心窍,无心仕途。
但钱老这些年在朝中也不是白干的,陛下对陈天忌的态度,他看得清楚,只要陈天忌愿意,他重回中枢是早晚的事。
现如今灵泽犯了错,不正是绝好的机会吗?陈天忌去陛下跟前论一论时政,既能借机给灵泽求一求恩典,也能让他重新在陛下跟前露一露脸,岂不双赢。
钱老这清奇的思路陈相看得明明白白,钱老是年纪大了,满心满眼看的都是自己这有且仅有的宝贝外孙,可谓一叶障目。陈相可没这么糊涂。
这次的科场舞弊案,难道陛下是在惩治这些参与其中的权贵子弟吗?当然不是。陛下这是在和东宫较劲,太子虽能力一般,但李家实在功高震主。陛下为此膈应了半辈子,终于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将东宫彻底打压下去,岂会轻易放过。
只斩曾有识,陛下已然很是克制了。
陈灵泽现在只是失了科考的机会,但若这时候陈家有人去触陛下的逆鳞,陈家损失的,可就不只陈灵泽这一个逆子了。
然则陈相对钱家有愧,钱彩心嫡女出身,给他做妾,已是委屈。加之陈相能做宰相,少不了钱老这老丈人多番扶持,钱大人老了,就陈灵泽这一个宝贝疙瘩,即便确然保不住,陈相也不想亲手往他心上捅刀子。
陈天忌素来是个寒凉心肠,这人教他来得罪,最好不过。
两位大人的心思,玄乙明白,陈天忌更明白,他们今日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让这二位把自己的龌龊打算都说一说,他们也好治一治这两位长辈的毛病,去一去他们的病根。
玄乙低头吃茶几上摆着的樱桃,陈天忌忙着给她倒茶,两人仿佛不是来议事的,而是来吃酒的。
陈相见他夫妇二人这样,心里气闷得很,但到底还是钱老先沉不住气。
“天忌啊……这次的案子……”
“晚辈已然听说了。”陈天忌自然而然将话接过去:“这事儿不是已有圣裁了吗?陛下只废了涉事学子科考的成绩,禁了他们十年科考的资格,未施刑罚,已是宽仁。”
“是是是。”钱老急得站起来走到陈天忌跟前,苦口婆心:“陛下是宽仁。但是天忌,灵泽是你兄弟,你也知道,他天资禀赋不如你,心志毅力更不如你,若往后十年都不能科考,他这一辈子就毁了呀。”
陈天忌不为所动,只盯着钱老,缓缓说到:“他当日难道不知,此事一旦暴露,便是葬送自己,连累家族的祸事吗?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可是……可是你陈家,就你和灵泽兄弟二人成人,灵机还是个孩子。你如今是驸马,没了仕途,难道要你兄弟也没了仕途吗?陈家的门楣岂不就倒在你们手上了?”钱老急得直跺脚。
“钱老此言差矣。”陈天忌正色道:“何为门楣?高洁仁义才是门楣,仕途不是。若我陈家人人都是徇私舞弊、侥幸投机之人,才当真失了陈家的门楣。”
陈相在旁边听着,他虽不多喜欢这个儿子,但真是为这番话叫好。正因如此,他再看一旁优哉游哉吃着果子的玄乙,才更加愤然,真是个祸水……若不是她,陈天忌说不定能青出于蓝,更胜他这个当爹的一筹。
钱老被陈天忌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见老父亲无能为力,钱姨娘便哭着跪到陈相身前,双手伏在他膝盖上。
“相爷!妾出身高门,年少时也曾蒙多位才俊提亲,可是妾心里只有您,甘愿以嫡女的身份嫁给您做妾室。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妾对您,对相府都是一片赤诚。如今灵泽犯了错,固然是妾教子无方,可这么多年来,妾对您情深似海,您就这样不管我们娘俩了吗?”
钱姨娘哭得情真意切、撕心裂肺,钱老也抬起袖子,抹着他脸上纵横的老泪。
这番混乱场景之下,蓦地听闻一声轻笑传来。
哭声平息,众人都望向发出笑声的玄乙。
玄乙用手帕擦了擦沾了星点樱桃汁水的唇角,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说道:“钱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