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要去的封地很快定了下来,据说是某夜陛下留宿在了多年不曾留宿的皇后宫里。这一夜或许让陛下想起了年少时同皇后琴瑟和鸣的日子,次日便颁了旨意,要太子去较为富庶丰饶、也离皇城近些的雍州做藩王。
可实情并非如此。
那一夜没有什么夫妻恩爱,陛下和皇后仍然是同床异梦。
整整一晚,夫妻二人甚至都没说什么话,直到次日早膳,陛下才问了皇后想让诚王去哪。
皇后看着陛下的眼睛,他眼中仍然是猜忌和玩味,皇后苦笑几许:“我知道陛下想让我说什么,辽州世家贵族少,诚王去了那里,他自己能自在,陛下也能更放心些。可是陛下,我是诚王母亲,我膝下这两个孩子,映儿已然为国远嫁,非死不能还朝,我只暄儿这一个儿子了。辽州那般遥远,您若让我心甘情愿说一句,诚王去辽州更好,我是说不出来的。”
皇后说到这里,陛下的眼睛澄澈不少,他来玉鸾宫,本做好了和皇后博弈一番的准备。他知道他这嫡妻并非表面上那般柔善可欺,也正因如此,多年以来,他从未对她放下心防。
只是此时皇后这番话,说得极坦白,倒让陛下少了博弈的兴致,放心不少。
诚王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这孩子虽然做事能力一般,但当得起仁孝二字。他也相信,以诚王的心性,谋逆弑君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陛下叹一口气,怪只怪暄儿命不好,托生到皇后的肚子里。若是流徽是他亲娘,他必定是要将皇位传给他的。
“那便去雍州吧。”陛下抿一口粥:“那里气候湿润,离珞城也近,每年除夕,可让诚王回京过年。”
皇后起身行礼:“谢陛下隆恩。”
陛下很快便走了,皇后的神情木然,蔡嬷嬷于心不忍,唤一声“小姐……”
私下无人的时候,蔡嬷嬷从不称皇后为皇后,她跟了皇后大半生,最是知道,李枕云一心想要嫁给王焕,绝不是因为她想做皇后,权力同真心相比,在她眼中,不过粪土。
陛下无福,他根本不知自己错过了何等金贵的东西。
皇后将剩下的半碗粥喝完,沉声说道:“找个谨慎得力的,去告诉那位,同生之约已废,让她从心所欲吧。”
蔡嬷嬷听闻“同生之约”四字,心中亦是无限悲戚,俯身应了一句“是。”。
……
诚王一家启程的日子,定在中秋之后,八月十七。
十六这天,玄乙和陈天忌带着王晴去看王暖。
王暖和公孙再遇的坟塚并不大,在皇陵西北十五里外,通往陵墓的小路杂草丛生,端看这一路荆棘,便知这是座实实在在的偏陵。
玄乙三人快到墓地时,迎面走来了一人。
那人脚步顿了顿,继而走上来,俯身行礼:“见过晏宁公主、陈大人。”
玄乙瞧着他眼生,只觉这人俊秀斯文,直到陈天忌开口,玄乙才知道他是谁。
“桑大人怎在此处?”
原是桑挺。
桑挺波澜不惊:“王暖曾对微臣有恩,她虽畏罪自戕,但这份恩情,臣不能忘。中秋刚过,菊花开得大好,故而捧花来探望她。”
桑挺这句话说得真可谓“面面俱到”,王暖已被废为庶人,故而他不称呼她公主,而直呼她姓名,还将她的死因又重述一遍,最后又说了他自己来此处完全是“知恩”的表现。
这般全方位无死角的“伪君子”,玄乙已经很久不曾看到了。
玄乙冷笑一声:“桑大人不愧是刑部的,旁人的罪状,记得当真清楚。”
桑挺也不恼,嘴角同样弯了弯:“多谢公主谬赞。刑部事忙,微臣告退。”
桑挺走远,小王晴噘嘴说了句:“小姑姑,这位大人是谁,说话怎得这么不客气?”
你瞧,桑挺的夹枪带棒连王晴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察觉出来,可见他根本不是怀揣着感激和尊重来祭拜王暖的。
玄乙心中怎能不气,但还是耐下性子跟王晴说:“这是刑部的桑大人。”
“刑部的人都这么凶吗?真吓人。二姑姑才不是他说的那样。”
玄乙见王晴是个有主见的,很是欣慰:“晴儿记住。律法本身是很好的,能惩恶扬善,能让百姓们享有公道。但执掌律法的人,若被律法消解了做人的感情,便就矫枉过正了。世间大道,律法之外,还有仁义,想做个好人,这两者要时时刻刻悬在心里,缺一不可。”
“嗯。晴儿记住了。”王晴乖乖点了头。
陈天忌在旁边含笑望着这对姑侄,玄乙被他瞧得不自在。
“你老看我做什么?看路。”
陈天忌笑意更甚:“馒馒真好。”
“你闭嘴!”玄乙羞得无地自容,还当着晴儿的面呢,说什么土味情话……
王晴则在两人中间,牵着两人的手偷笑。
到了王暖的陵墓,碑前果然放了一束菊花,黄白相间,开得极盛。
“这束花倒确实选得好。”玄乙冷哼。
王晴这时走上前去,将玄乙准备好的酒和黄纸一一敬给王暖。
“二姑姑,晴儿很想你。不过小姑姑说,你去天庭是为了和姑丈团聚,晴儿倒是也可以理解的。晴儿明天就要跟父王和母妃一同去雍州了,父王说,那里梅子结得好,明年回来,晴儿带梅子酒来给你喝。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做神仙最重要的是要有威风,别人若是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缺钱了就给晴儿托梦,晴儿会很快烧给你。还有,小姑姑也很好,小姑丈英俊潇洒又很疼她,你放心就好……”
晴儿这个小话痨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