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季然送苏柠回家,周五的晚高峰持续到九点都还没有结束,路况好五分钟就能走完的东林大桥,却像是总也走不到头一样。
季然的情绪稳定在面对糟糕的路况时,得到了恰当的体现。
下了大桥,不时有车超车插位,季然都不急不躁,不逞一时意气。
排队进下穿隧道,季然目视前方,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隧道晦暗的光影里,苏柠偏头注视他的侧颜。
“你刚刚不该和老师争,他当年对你抱了多大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季然转过脸,“失望的是他还是你?”
苏柠没有别开目光,“我二十岁没有想通的事,我以为有了足够的阅历就能想通,可我现在还是想不通。”
那一年缠绕心头的无力感又来了,季然发觉,他好像永远也解释不清楚他当年做下的选择。
“我二十岁就知道,我应该走我想走的路,而不是别人希望我走的路。当时的选择不是少年意气,是经过多方位思考深思熟虑后做出来的,我现在仍然认为,当初的想法很好……很成熟……”
苏柠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扭过头,透过后视镜看背后的车水马龙。
“我知道,毕业那年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你不会为我改变,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
凝滞了快十五分钟的车流动了起来,季然发动车子跟上前方的队伍。
车辆驶出隧道,两旁街灯明亮,光从挡风玻璃淌进车内,他续上方才没说完的话。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未来比过去更重要,不要再纠结于此了,可以吗?”
苏柠握紧手指,“在你心里,过去一点都不重要了吗?”
“也不是,确切说,是和现在相比,它没有这么重要。”
那之后,直到抵达苏柠小区门口,两人都没再多说一句话,下车以后,苏柠多说的那句话,也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谢谢”。
***
杀猪一般的哭嚎声,兴奋的尖叫声、吼叫声汇聚到周六的肯德基里,简直是21世纪最惨烈的人间酷刑。叶樟与季然自从成年以后,就不再进这种老少咸宜的快餐店了,两人相对而坐,季然一直留意着叶樟的神色。
叶樟出院后,家里管得严,不让他出门,修养两个月后,他用接受心理治疗作为条件换取了少量自由,又恢复成老样子,继续和朋友喝酒享乐夜夜笙歌,仿佛割腕自杀的叶樟从未存在过。
孩子的哭声还是会让叶樟心跳加速,为了缓解那种不适,他戴上耳机听摇滚乐。
周遭的声音不再对他造成影响,他安静得注视窗外,看着眉眼肖似程承的小女孩闯入视线,离他越来越近。
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来势凶猛,天气照样热得惊人。
小橙子戴着一顶儿童遮阳帽,有气无力地跟在程诺后面走。许是走累了,冲程诺伸手让抱,程诺铁石心肠,硬是没抱。两岁多的人类幼崽也是有脾气的,一屁股坐地上蹬腿撒泼。仿佛早已习惯了类似的突发状况,程诺不理会周遭路人的眼光,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她强任她强,她闹任她闹。旁边来了一个小朋友,看着比小橙子大不了多少,指着小橙子哈哈大笑,对自己妈妈说,“妈妈你看,她这么大了还耍脾气,这样是不对的,是不是嘛!”
小橙子好面子,听不得别的小朋友嘲笑她,立马停止撒泼,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有气无力地跟着小姨走。
越走越委屈,眼泪汪汪地冲程诺嚷,“我要告诉外婆,小姨欺负小橙子。”
程诺丝毫不让,“我欺负你?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你……你……你”,小橙子你了三下,憋出一句,“你对不起小橙子。”
看到程诺带着小橙子迎面走来,叶樟莫名紧张,跟季然同时起身。
小橙子忽然甩开程诺,目标明确地往这头跑过来,叶樟紧张到脑部缺氧,刚伸手要抱,小橙子越过他,抱住了季然的小腿。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发育过快,小橙子的记性比同龄小朋友都好得多,程母有一次找小橙子的围兜,记不得收在哪儿了,小橙子听到外婆自言自语,跑到沙发上到处翻,终于从沙发缝隙里抠出了一条围兜。见过一次的人她都能有印象,季然在她映像里就是长得帅还对她予取予求的暖心叔叔,不想走路需要抱抱的诉求被小姨冷酷驳回,小橙子心里委屈得不行,抱着季然就开始告状,“小姨她不抱小橙子,她对小橙子不好。”
季然看了眼叶樟,蹲下来哄,“那我们就不理她,你浑身是汗,叔叔给你买喝的好不好?”
小橙子馋肯德基不是一天两天了,立马向钱多好骗的大人发起可爱攻势。
“小橙子要喝可乐!”
“好。”
“要吃冰淇淋!”
“……”
季然不知道该不该给孩子吃这么多冷的。
“冰淇淋要吃两个。”
“……”
程诺忍无可忍,当着小橙子亲爹的面,“程乐安,你不要逼小姨在人多的地方抽你!”
叶樟仿佛一个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的外人,插不进去话。
季然觉察到他低落的情绪,牵起小橙子的手,刚想向孩子介绍叶樟。
“我认得你。”
小橙子突然开口。
三个大人都愣了。
小橙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叶樟看。
“你是爸爸。”
小橙子的一句话在叶樟心里翻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