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在发抖,语气卑微怯懦,态度却异常的坚决。
她在和自己直接而干脆的撇清关系,还不肯承认救了自己,这就有些有趣了。
纪云渊本也不想强人所难,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愿意做个人人称道的好仙君。他倒是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好名声,只是他答应了某个人,要做个端方君子,做不成便装也有个好德行。因此,他向来是最好讲话的。
这女孩显然很怕自己,并且不想和自己产生交集,这可真是稀奇。
纪云渊知道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眼中只能隐约映照出光晕和人影的轮廓,已经成了半个瞎子,但是他并不在意。
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个小丫头,显然是此地乡民,是个凡人,但是资质不错,身负火灵根,还无师自通可以操纵火元素。既然费劲巴拉救了自己,竟然也丝毫不图回报,只想着和自己切割,那么她又是图什么呢?
人不可能没有企图,如果这人的做法很奇怪,那定然是有其他的想法。
何况刚才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太过痛楚,纪云渊是个从来不做梦的人,这次昏迷却走马灯似的做了许多惊悚又稀奇的梦境,他需要慢慢回忆那些细节,也需要通过女孩身上熟悉的气息帮助自己想起来更多。
她越是要和自己撇清关系,自己越是不能让她如愿。
当啷,是劣质陶碗边缘和桌角发生碰撞的声音,那道胆怯又微弱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仙君既然醒了,我就不方便总是靠那么近了,这是一碗姜糖水,你自己喝了吧,能暖暖身子。”
她又不愿靠近自己,又偏要对自己这么好。
看这破房子四面漏风的程度,想必日子过得也如此艰难,竟舍得给他用这么好的炭这么好的吃食,真是个前后矛盾的小家伙。
床上传来仙君低低的咳嗽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你说并非是你救了我,那又是谁肯救我呢?”
“是旺财。”那女孩轻描淡写,“是旺财在雪里发现了你,人已经冻得邦邦硬了。我原来以为你死了,瞧着你身上的衣裳料子定然很贵,就想拖回来扒了衣服多卖点钱,没想到你怎么还活过来了。”
堂堂清越宗凌霄山五长老纪云渊:……
床上的人咳嗽的更凶了,烟若毫无负担地编着瞎话,反而松了口气。
瞎话不管离不离谱,总之敢编就是赢了大半,她继续说道:“但总归是阴差阳错救了仙君,民女不求回报,只求仙君别记恨我。这你能做到吗?”
若是纪云渊看得清,大约能看到她亮晶晶小鹿一样的眼睛。纵使他看不清,也听得出她语气里的雀跃。
搞的自己好像是个天大的麻烦一样,这乡下丫头未免太不识货了。
别说挟恩图报,但凡跟自己要些仙丹灵药,也足以保证她长命百岁,她却只要一个承诺。
说到底,还是想撇清关系,那他偏偏还不能让她如愿。
“姑娘,在下以往看那些话本子和说书人的吟唱,都说救命之恩应该舍身为报。”那冰玉雕刻的美人隐约勾了勾嘴角,“我对凡尘俗世间的规则也不太懂,但这大约是报恩的最高等级了。我想着,姑娘既然不辞辛苦救了在下性命,不如我以身相许来报答?”
“咳咳咳。”这下咳嗽的人变成了烟若,她是真的被水呛到,也被纪云渊吓到了。
自己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了人命,他怎么还要害人?
大家萍水相逢,谁要你以身相许?
对方肯给承诺,她一介无根无萍的民女又岂敢去接这个大饼,简直胡闹。
温润君子,如琢如磨,纪云渊并非孟浪之人,此时却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真是荒谬至极。
她实在是比旁人要更了解一些这位仙君,就算装的再毫无破绽,她也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霸道恶劣的一个人,对一个平凡民女说这些胡话,算得上登徒浪子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烟若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仙君这是在说什么胡话?烟若只是一介乡野村姑,向来心慈手软,即使路遇阿猫阿狗也会去救,何况这么大一个活人。仙尊是天上之明月,不必心存逗弄,同民女这般说笑,有辱颜面。”
原来她叫烟若。
缥缈若云烟,皎然凌水间,真是好名字。
只是脾气当真不小,纪云渊有些愕然,她的反应每每总是出乎意料的,说出来的话也这般尖锐难听。
听这意思,在她眼中,自己和猫狗也并无区别,这话算得上大不敬了。
当世崇拜修士,对修仙之人有着一种崇高的,近乎精神信仰般的崇拜。尤其在这样的乱世,百姓的日子愈发不好过,对仙人的渴盼更是到了病态的地步。
往日听闻那些弟子下山除妖,随便哪个修士从半空中翩然落地,整个村子的百姓都会出来迎接跪拜,眼中都是希冀和敬仰。
可眼前这姑娘,却与其他人都不同。
她不盲从不从众,看似柔软如浮萍,骨子里却是又冷又硬的,既不好亲近又难以讨好,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纪云渊何等冰雪聪明,几乎瞬间便改变了策略,手中的陶碗咣当一声便落了地,他本人也踉跄着从床上跌下来,重重摔了一跤。
“你怎么了?”终于,躲在门后那女孩终于冲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靠近他,然后关切地询问着他,然后她便发现了不对。
细嫩的手掌在仙君面前晃了晃,仙君并无反应,烟若心中咯噔一下,试探着:“仙君,你的眼睛怎么了?”
地上那男人缩成一团,锦绣华裳下人影单薄,那双水光潋滟的淡褐色瞳孔上仿佛蒙了一层暗红色的阴翳,此时又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