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民间历来重视长至节。这一日,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易新衣,祀先祖。南巷的酒馆掌柜是自姑苏而来,他的招牌是以糯米加入桂花酿造的冬酿酒,十里闻香者掎裳连襼,纷至沓来。
过后,京畿道人语马嘶的气氛未尝褪尽,让干活的劲力更加旺盛,兴修水利、积肥造肥、清沟排水、培土壅根。
今时今日,晏家大宅仿佛被遗忘在冬夜,大门紧闭,悬在两旁长明的红灯笼,蒙上一层薄薄的尘霜。那黄灿灿、金闪闪的牌匾,乃是前年圣上御赐予良心工匠的至高荣耀。而今牌匾跌落在地,上有无数鞋灰印尘,“晏”字赫然断成两截。凋敝在即,犹为清冷。
连晏妘之的女儿也不愿栖息于此,早早遣散了宅中下人,带着心腹迁徙住所。
徐家宅院。
青石铺路,朱红柱。
焚烧地龙的西厢阁房中,靠墙的八仙桌上摆着两根白烛,蜡衣渐褪,燃剩拇指大的一小节,火光微黯,满室死寂。
晏时安紧阖双眸,躺在柔软热炕上,沉重的衾被压着她,热汗洇湿了寝衣,黏腻腻地贴着身子,两颊蒸出一丝红晕。
隔着薄如蝉翼的窗纸,传来两名丫鬟压低音嗓的交谈。
“小姐本就畏寒,怎生还在这节骨眼着凉,都昏睡一天一夜了……”青衣丫鬟微蹙眉头,满脸焦虑。
一旁紫衣丫鬟咬牙切齿,道:“我看,这徐家就是成心的!小姐都病成这样,竟连个郎中都不让请!收留小姐,八成是图谋夫人留下的家产!”
“嘘!”青衣丫鬟忙不迭捂住她的嘴,眼里慌乱,却没有苛责之意。
紫衣丫鬟红了眼,弱声道:“小姐若是被这病折腾坏了……”
这时,一道尖厉的呵斥声打断二人的谈话:“菘蓝,紫苏,你们在这干站着做什么?”听声能估摸出是个不惑之年的老妪,眼刀子一横,气焰不小。
“任嬷嬷,恕罪……”青衣丫鬟垂头,正欲辩解,紫衣丫鬟咽不下心中这口恶气,硬声道:“还请嬷嬷,替小姐寻个郎中来!”
任嬷嬷嗤笑一声,道:“紫苏,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紫衣丫鬟低垂脑袋,抿着唇。
听“吱呀”一声。
稀薄的月光如盐粒铺落在地,晚风先行拨动珠帘,潮寒的空气向屋里流动,一点点钻进被窝,溜进骨缝。
“小姐……小姐,快些醒醒吧……”
那声音脆生生的。
晏时安被握住了手,轻轻晃了晃,听见细细的啜泣声。
她眼睫轻颤,半睁开眼。
神情怔忪,沉吟半晌,声音喑哑道:“……菘蓝?”
菘蓝惊了惊,随即一喜,抬手拭泪,道:“奴婢在。小姐,可要喝水?”
时安微微颔首,唇色苍白。
紫苏将水壶端到炕几上,一手扶着她的背,待坐直了,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
她接过水,小酌一口。
视线清明不少,垂眸看水波扬着轻微的涟漪,倒影少女的面容,长颦减翠,瘦靥消红,浓黛翘睫,一双圆圆杏眼,似静谧澄澈的一汪池水,却蒙着薄雾般黯淡消沉,发鬓散乱,眼下积着淡青,面肌暗泽,脸颊一行乌色雀斑,愁颜颓丧。长相泛泛,当不得惊艳。
一同进屋的嬷嬷端坐在禅椅,见她醒来方才搁下茶杯,起身,谄媚一笑:“小姐终于醒了!”她上前几步,手抚向时安的额头,微蹙起眉:“烧还没退。这可如何是好……今年这雪来势汹汹,大雪封路,徐老爷若是不回府,可就请不来郎中了。”她看向菘蓝,冷了声:“那驱寒药熬好了,还不给端上来?”
菘蓝硬着头皮道:“小姐喝了那药之后,身子越来越差。怕是……药不对症。奴婢看,还是寻郎中把病症诊明了,再对症下药才好。”
任嬷嬷瞪她一眼,“放肆!休要胡言!徐老爷还能往药里下毒不成?”
“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菘蓝说是不敢,却仍没有动作。
晏时安将杯子轻置炕几。闻言,亦不作言语。
思绪理清了不少。
首先,毋庸置疑,她穿越了。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乃定京城第一富商——晏妘之,的女儿。
半月前,工部尚书的嫡长子姚舯靖离奇身亡。该案由大理寺少卿接手,经调查取证,姚舯靖身上的绸缎被查实沾染毒物,接触肌肤后涌向血液,致慢性毒杀。
而姚府上下,所用布料皆出自晏家之手。即使晏家三百户铺面里干活的几千名工人,一律矢口否认,表明不知情,证据链中断,晏妘之最终仍然作为主谋被判以死刑,未等秋后,即日斩首。
之后,晏时安便被徐家这个远房亲戚收留,心中感激涕零,一股脑就将娘亲名下地契一一拱手交予徐家代为保管。
眼前的任嬷嬷,正是昔日陪伴在原主左右的心腹,这些年,吹了不少耳边风。
原主心思纯粹,一贯看不出任嬷嬷拙劣的演技与心中狡诈。但晏时安作为一名妇科医生,在医院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知其世故,好与坏洞若观火,一目了然。
原主有一竹马,幼时订立婚约。彼时,双方都是耕田为生的家庭。
然白隙过驹,她靠啃老坐吃金山。
竹马则提名探花,帝王命他寻一支名花,他便勒马踏遍定京城,方折夜明湖岸边的一支“青霄贯雪”,返杏时不知是见了谁,一回首美人莞尔,倾国名花竟是被夺走八分风采,惹得许多千金芳心暗许。
任嬷嬷原名任岐涒,原是定京城有名的媒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