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昙因还算警惕,她忌惮和九阙天有关的一切,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少年的模样生得是世间罕见的好,像个冰雪雕成的人儿,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毫不设防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般离岛重塑身体的那段日子实在无聊,也许是少年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打动了她,后来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跑上去捉弄人家。
昙因随手拈了几根竹枝,扎成个蜻蜓的样子——这还是她当年和花小雀月豕在外游历时学到的手艺。
可惜她手艺实在不精,学了个半吊子,那竹蜻蜓扎得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原型。
丑虽丑了点,可就算是这么粗制滥造的竹蜻蜓,少年也是没见过的,他开心地接过,对着这个陌生人说谢谢,并且很有礼貌地问她是谁。
……然后昙因戏瘾就发作了。
她非常正经地理了理根本就没乱的衣领,轻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我是你们仙族的老祖宗,你该叫我一句太祖奶奶。
该死的九阙天。昙因木着脸想。
我那时候怎么知道你们胆大到连神族魂魄都敢留,还封印了他的记忆和力量,关在自己的老巢啊!
重微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瞬息之间变幻莫测,只负了手,静静等着她后面的话。
昙因决定把称呼这个话题绕过去。
她清了清嗓,非常诚恳道:“无知者无畏,神君大人,您如今位高权重,若是觉得我以前冒犯了,刚才大可不必救下我。可您既已知道我是妖,却还是出手相救,说明您慈悲仁厚,并不是真的介意,是不是?听闻您不日便要娶牡丹仙子为妻,那可是三界闻名的第一美人儿,人美心善,与您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先在这里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她能怎么办?真像以前那样喊他乖孙儿?这里可不是般离岛,让一个几万岁的神称呼一个三百多岁的妖为太祖奶奶,怕不是折煞了她。她真怕走着走着被雷劈死。
昙因原本有点紧张,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紧张的,自己说的难道不是句句属实?她虽不喜九阙天,却也不会因此诋毁牡丹仙子,论身份论才貌,她与重微都是真的般配。
自己与重微,如今处境已是天翻地覆,但内心深处,她仍将他视为朋友,友人若获得幸福,她也真真切切地欢喜。
昙因大大方方地抬头直视他,却见重微轻笑一声。
他笑起来应当是很好看的——冰消雪融,莺飞草长,令人见之不忘。昙因在般离岛见过无数次这种笑容。
可此时,少年薄唇微扬,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是吗?那真是……多谢你的好意,‘太祖奶奶’。”
……
昙因被这个称呼吓得一哆嗦。
他果然还是介意的。昙因自觉还算伶牙俐齿,但也没人告诉过她该怎么哄一位上神啊!
好在此时,有一群人朝他们冲了过来。
来者皆身着修真界的道袍,其中还有白天给她介绍考核归则的那名小童。
为首之人是一名面目和蔼的白发老者,见了重微,忽然颤颤巍巍地行了个大礼:“今日乃我修真界考核选拔弟子的日子,几个童子见考核场地有异动,便遣了人寻我,未曾想竟是混元异兽作乱,好在有重微神君亲临处理,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重微淡然道:“我本就是来处理鸱鸢和舌角的,只是那舌角难缠,分心花了点时间去对付它,才让鸱鸢逃了。循着气息赶来时,只救下了这一名考生。”
五名考生,只剩下了昙因一人。
老者叹息:“这位小兄弟没事就好,天意弄人,生死有命,这次惨剧说到底是我思虑不周,防护疏漏。余下四位我们修真界会好好安葬。”
重微听到老者称呼昙因为“小兄弟”,眉梢一挑。
昙因面不改色,将那截红绸递给老者,轻声道:“抱歉,我实力不济,最后没能救下灵鸽,它已遭不测。”
鸱鸢凶险万分,能捡回一条命都是极其幸运了。故也无人苛责她。
天色已晚,重微无逗留之意,转身离开。
昙因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般离岛发生的事情很多,她将少年视为重要的朋友,可最后离开时,终归是她亏欠了他。
尽管还有很多话想问,她想知道她走后他经历了什么,九阙天又待他如何,可她有什么立场去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