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谢玄果然止住了啜泣的势头,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白川默了一瞬,望着他脸上尚未被水冲净的血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人遭了大难。
她头痛欲裂,只记得自己一直飘在半空,至于从哪里飘出来的,死前家住何方,居然一概不知了。
她挠头,莫非鬼魂都是这样,可方才的场景看上去也死了不少人,为何她一个同类都没见着,也没牛头马面前来索魂。
大遭特遭,她莫不是投不成胎,再做不成人了。
想到这里,她暼了谢玄一眼,反正这人与她非亲非故,看着也不像大凶大恶之徒,难道手上的印迹真不是他所为?
白川用脚尖点了点地面,便立时轻飘飘地飞起来,她乘着风势,不断打量着四周。
该往哪里去,才能找到地府,找到忘川河奈何桥呢。还不及多想一些,她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上已经消失的红色印迹,又出现了。
她刚想细细查看,却忽然被一股不知来处的巨大力量往回一扯,呼呼的夜风怕打着她的脸庞,两旁是极速往后退去的树枝野草。
不多时,她后背撞在柔软温暖的身体上,白川抖了抖身上稀碎的野草渣,气鼓鼓地站起来,将头发狠狠往后背一甩。
“你还说不是你?”
谢玄鼻尖通红,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望着眼前莹白的轮廓,下意识地出声询问:“我,我以为你走了……”
白川双手叉腰,恨恨道:“我本就是要走的,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她撇了撇嘴,朝着他伸出手臂,上头红色的印迹居然又消失了,“你,快快给我解开!”
谢玄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摇来晃去,他身上热的厉害,眼睛努力眨巴了几下,一倒头就往泥泞的草地里砸去。
白川用手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她顿觉不妙,再迟顿也感受到不妥起来,如今自是走为上策,可偏偏她又走不掉。
白川在岸边踱步,时不时又蹲下来探一探谢玄的鼻息,摸一摸他的额头。
高热不退。
白川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扯下谢玄衣裳的一角,飘到河边去就这水浣了浣,然后十分随意地搭在他额头上。
她蹲在河岸边打瞌睡,忽而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起身望去,只见茫茫草地尽头亮着十数个火把。
“搜仔细了,此处乃是黑水河下游,瞧瞧谢玄那小子有没有逃脱。”
白川望了会儿,她一面注意着越来越接近的士兵,一边将谢玄身子摆正,将蒲草摆弄摆弄,恰恰遮住他身形。
有个士兵手持火把往这边来,白川便施施然地飘过去,带起的风悄无声息地将火把熄灭,而后她绕着那士兵,时而拨弄他的头盔,时而戳弄他的后背。
那士兵本就被突然熄灭的火把吓了一跳,又感受到身体上实打实的莫名触感,他硬着头皮环顾四周,大声呵斥起来:“谁,谁在装神弄鬼!”
不等他再开口,头盔却不知何时被解开了,哐啷一声,坠地的头盔恰好砸到他的靴子上。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脑海里全是血流如注的东南王府,心尖不由颤抖起来。
正当他恐惧之时,腹前却好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他低头一看,是一截浮在半空的树枝。
“鬼!有鬼啊——”他大叫一声,连头盔都来不及拾,便转身屁滚尿流地跑回队伍里,两腿战战地嚎哭起来,结结巴巴地朝人家描述自己方才的奇遇。
有人循着他的手指望向漆黑的水边,蒲草招摇,沙沙声响,他吞了口唾沫,飞快地眨着眼睛避开那处,将那吓得脸色惨白的士兵痛骂一顿,提着脚很实诚地避开了方才“闹鬼”的地方。
白川望着这些人稀稀拉拉地离开,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玄此刻正痛苦地蹙着眉头,喃喃自语,含糊不清,白川凑的近了,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词句。
她其实有点怕这人就这么死了,毕竟飘飘荡荡这么久,竟只有此人能看见她,还能同她讲话。
她得乘此人还活着,让他帮自己做场法事,超度超度什么的,老这样飘在天上,怎么能算是正经魂魄呢。
白川又凑得近了些,细细地观察起谢玄来,方才一心只想着此人对她算计了些什么,这会儿才发现,此人生得一张好皮肉。
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细皮嫩肉的,轻轻颤动的长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饱满的唇瓣弧度流畅,稚气将脱的脸上还有几分坚毅的味道。
白川望着,忍不住抬起手指,在他的脸蛋上戳了戳,柔软的触感淌进指尖,她身体颤了颤,手臂似乎在发烫。
白川清了清嗓子,手指立时转到他额头的布条上,飘到河边去,浣水的同时,她忍不住望向水面。
万分庆幸,她居然也可以看见自己,可惜是一团糊得看不清的白影,她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庞,手指能够触摸到轮廓,脑子里却怎么也拼凑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将布条又甩回谢玄额上,不住地想,自己生前该是什么模样,父母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脑海中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她乱做浆糊的脑袋晃来晃去,也止不住睡意。
睡过去那一刻,她想。
嘿!真稀奇,原来鬼也是要睡觉的吗?
*
“侯爷!侯爷!姑娘醒了——”婢女提着裙角从房里跑出来,激动地没顾上脚下的台阶,哐当摔了一大跤。
秦自明听闻喜讯,顿时放下心来,三步两步迈进秦昭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