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向下瞧去,看见的是一颗梳着圆髻的脑袋。
那人不知何时睡着的,脑袋正巧压在她手上,使她指尖微微有些发麻。
一头青丝挽作圆髻,其下坠有两颗小小的绯色团绒,像鲜艳的红果。
温嫤毓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曾经的贴身婢女芙蓉的脑袋,只有芙蓉会这样打扮自己,像个小丫头似的活泼。
可芙蓉早在她嫁进陆家“病重”的第一年,就被陆老夫人故意挑错处发买了,她拼尽了力也没能挽回,气急攻心又感到无比可悲,病情又加重了许多。
钟秀轩人手众多,却没人肯真心替她着想。
她病重后,掌家权被夺,满院人的真面目更是展露无疑,偌大陆府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过问她,偶尔奉命打听她情况的也不过是为了看看她死了没有。
只有芙蓉与芙蕖从小跟在她身边一同长大,随她出阁,又在病重后不离不弃地照顾她。
芙蓉被发卖后,芙蕖一人承担病榻上的她的所有大小起居,又有陆老夫人刻意缩减钟秀轩的用度,内忧外患全部由芙蕖一人担负,不到一年,芙蕖便也心力交瘁,重病缠身。
只是芙蕖到死都仍挂念着她。
怎能不牵挂呢,陆府冰冷如此,活像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她们家姑娘出嫁前虽也不得偏宠,好歹是高门大户中将养出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哪里斗得过这么些妖魔鬼怪!
于是芙蕖直到临去都放心不下她,温嫤毓永远忘不掉芙蕖拖着病躯,也要为她倒最后一盏水。
冬日里瓷壶冰凉,壶中水更是冰冷,她却执意要温嫤毓喝下,因着这偌大的钟秀轩,除她以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为温嫤毓倒一盏水喝,更不用提烧一壶热水了。
白水冰冷却激得温嫤毓热泪滚烫,芙蕖握了她的手倚靠在床边,好似要将最后一点温度都献给她,终是在她身旁,永远阖上了眼。
次日一早,大管事婆子钱妈妈得了令,领着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匆匆闯入钟秀轩卧房。
院外的地上放着担架,担架上盖着一方白布,便是要这般抬芙蕖的尸首走。
温嫤毓死死搂住芙蕖不愿松手,她们便来扳她的腕,掰她的指,终是带走了芙蕖,临走是口中仍骂骂咧咧,没一句话能入耳。
两个真心待她胜过血亲的婢女,终是一个也没能留下,全都成了她婚嫁命运的陪葬!
再怎么回想都是心如刀绞,温嫤毓狠狠闭了闭眼,眼眶里泪水便再也盛不住,顺着眼角缓缓而下,悄然没入软枕中,只晕出一轮小小的湿印。
此刻看到芙蓉发髻有些蓬乱的脑袋,竟是不由得心下一暖……只是,自己应是已经死了罢?
可这眼前的桃粉纱帐,浓郁的有些呛人的“五锦香”气息,厚重被衾里有些烫人的温度,芙蓉毛绒绒的发顶……还有被她沉沉压着的,发麻的过分清晰的手指。
哪一样都不像是假的,话本里的阴曹地府也并非是如此充满温度又动人心弦的模样吧?
莫非是她死到临头幻想出的梦境?
温嫤毓试着动了动自己被压的有些发麻的手指,换回自右臂传来的,一股真实的痛觉。
……她好像快被芙蓉这丫头压抽筋了。
温嫤毓在心里暗自摇头,默默否定了梦境这一可能。
莫不是自己执念太深,悔意太重,死而复生了?
……
这想法好像更加荒诞些。
温嫤毓静静听着窗外雨声,只觉头脑混沌,心里乱糟糟的,一时难以反应,便也没有动作。
芙蕖便是在此时进的卧房。
温嫤毓瞧她一阵忙碌,而后走过来,应当是想先唤芙蓉,突然间看见温嫤毓已不知何时醒来,被惊得一噎。
而温嫤毓瞧着芙蕖的面庞,一样是有些愣神。
这是临死都挂念着她的人。
凄冷的夜里,寂静的院中,芙蕖守着她入睡,温嫤毓听过她最真切的心愿,那是芙蕖喃喃的自语:
“若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陆府便好了,哪怕逃出去呢,姑娘不该被困在这样冰冷的宅院,经受这样的磋磨啊。”
只是她的心愿,最终也没能实现。
那是无比深刻的熟悉面孔,温嫤毓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芙蕖年岁稍长,一双柳眉因关切而微蹙着,眉下杏眼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坚韧,饱含水一般的深切,总能润物细无声,其实是有些像她的。
温嫤毓静静看着芙蕖,在万籁俱寂里沉默良久,又忽的缓缓冲她绽出一点动人的笑意来,像是饱含了迟来许久的动人情谊。
那情谊仿佛是透过厚重宅院,穿过刺骨凛冬里没有温度的上元节,揭开定京城内,层层骇人雪幕而来……总之是动人的紧。
芙蕖不由得心弦一颤,反应过来眼圈又忽的红了,眼底也跟着溢出笑意。
右手忙贴上温嫤毓额头,却没忘记收住力道,顾念着别冲撞了她,像是在确认什么,顷刻便见她松了口气,冲温嫤毓露出浅浅笑意。
又抬手向芙蓉肩头轻搡了一把,冲温嫤毓低低唤一声:“姑娘,您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唤芙蓉,凭她在这偷懒。”
芙蓉守了温嫤毓一夜,眼皮沉若千钧,方才实在撑不住昏昏睡去,一颗心却是悬着的。
被芙蕖轻搡了一把,登时便弹了起来。
她头一抬,温嫤毓顿时觉得右臂一松,缓缓侧过身躺着,好整以暇地瞧着芙蓉动作。
她也许久没能这么近的看芙蓉了,曾经的记忆不论悲喜,都有些太过遥远了。
于是芙蓉刚抬眼,便见自家姑娘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