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三十年隆冬,京城大雪。
簌簌的雪落了一夜,将天地淹成茫茫的霜白,刀剑入体的顿响与冰凉铁靴的踏地声交织在将军府的上空,血色漫天,凝出一片冷雾。
圣上于今日下旨,镇国大将军里通敌国,证据确凿,命太子携卫兵满门抄斩,刻不容缓。
轻飘飘一张明黄圣旨和一些来历不明的书信,便定了顾家的命。
浸满血色的刀砍下了将军府院内最后一人的头颅,李君亭呼出口凉气,将佩剑扔给了一旁的下属,拢了拢身边女子的披风,责怪道:“都让你别来了,这么冷的天,若是着凉可怎么办。”
女子弱柳扶风,咳嗽了几声,借着捂嘴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正想开口,跟前的门却猛然大开,沉闷的撞击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如赤焰般的火红开在茫茫雪地,来人一袭红衣,明眸皓齿,手执一柄霜华宝剑,剑尾拖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众兵肃然握紧了佩剑,方才咳嗽阵阵的女子攥紧了手帕,李君亭转头,愣过片刻,客客气气地冲她道:“阿缨。”
顾芊缨垂下眸,浓黑的双瞳一一瞥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他们昨夜还生龙活虎地陪她打雪仗,给她□□吃的桂花糖藕,与她一同采买除夕守岁的春联与灯笼,今日便冷冰冰地躺在雪地,死不瞑目。
顾芊缨睫毛粘了雪,半晌,才盯着李君亭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我上回在京城见到这副景象,还是十年前的宫变。”
她缓缓勾起嘴角,胸口发出几声闷笑:“若不是我父亲助你挡开那一下,你如今就是人可欺之的独眼狗。”
“大胆!罪臣之女安敢对太子殿下无礼!”李君亭身边那个接了剑的下属利刃出鞘,怒声呵斥,却被轻飘飘挡了回去。
李君亭示意人退下,脸色依旧平静,拱手道:“阿缨,若非父皇下旨,孤万不肯与镇国将军刀剑相向,只可惜世事难料,叛国通敌,势必要付出代价。”
顾芊缨大笑。
好一个“世事难料”!好一个“叛国通敌”!
死守边防数十年,忠心耿耿地打疆域,踏战场,矜矜业业大半辈子只为百姓安居乐业,到头来,没死在战场上,竟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落了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当年宫变,魏王谋反,镇国大将军于乱境中救下尚是稚子的李君亭,也因为那次叛变,顾芊缨得以与他相识。
李君亭的生母于那场叛变中殒命,即便后来被抱予沈贵妃抚养也宛如透明人,顾芊缨怜他小小年纪经历如此大痛,特别关照了些,一来二去,镇国将军便将他认作了自己人。
当年众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她父亲与他里应外合,拿着桩桩战功生生为他从众皇子间开辟了一条血路,他也答应自己,等他登上太子之位,便与她成婚。
顾芊缨见他痴心一片,便信了他的鬼话,不留余力地助他登位,前一日她还琢磨着大婚时的装饰布置,后一日,准备与他成婚的人便一张圣旨,杀了她满门。
她也是从那时知晓,原来李君亭喜欢的一直都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沈落鸢,就等着坐上太子之位后光明正大地去和人家提亲。
就连今日,就连抄她的家,也要带上沈落鸢来看她笑话。
顾芊缨的目光落在了李君亭一旁的女子身上,今日太冷了,呵气成冰,那女子唇色苍白,虚虚地撑着伞,察觉到目光,淡淡地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沈落鸢。”顾芊缨讽刺笑道,“你我互相看不顺眼一辈子,从家族势力斗到京城第一才女之名,我倒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种结局。”
沈落鸢低低咳嗽了几声:“好歹斗了这么久,我来送送你。”
顾芊缨哼笑:“真是多谢沈姑娘费心了。”
“阿缨。”李君亭唤道,“镇国大将军对孤恩重如山,孤非有意要灭他满门,若是有的选,孤也不想你死,奈何父皇心意已决,即便六妹以死相逼也无甚大用。”
听到六公主,顾芊缨眸色一动。
那是她此生最要好的朋友。
李君亭双眉轻蹙,眸中难掩悲伤,似是真心被逼无奈:“阿缨,得罪了。”
顾芊缨咚地将手中的霜华宝剑立于地面,侍立在两旁的士兵纷纷佩剑出窍,金属相撞的蹭蹭声刺耳且冰寒,众人的目光警觉地盯着她。
顾芊缨冷笑一声:“少惺惺作态,我如今是瓮中之鳖,对你再无利用价值,你摆出这副样子装给谁看,沈落鸢吗?”
她望向李君亭:“我顾家历经三朝征战八方,满门忠烈!我父亲为大梁呕心沥血,终究逃不过一句拥兵自重,狗皇帝黑白不分将我家赶尽杀绝,但顾家,从不出孬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顾家!我父亲!谁都没错!是这世道的错!是那狗皇帝的错!苍天若有眼!定会让那狗皇帝不得好死!让你李君亭不得善终!”
顾芊缨吼到嗓音嘶哑,发指眦裂。
她不服!
凭什么是顾家?
凭什么是顾家!
“你放肆!”方才被挡下去的下属双眼发红,怒吼着拿刀冲向前,“罪臣之女安敢造次!我这便送你归西!”
刀剑入体,血染大地,那下属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身体,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那里横插着一把霜华宝剑,直入心脏,那下属目眦欲裂地瞪着顾芊缨,却只对上一双凉薄的眸子。
她睫毛粘上了雪,血色倒影在瞳孔,腥气和地上的血味沾染在一起,融成了一团。
将军府大院一片死寂。
李君亭愣了半晌,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