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地说,你太傻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你的自以为是毁了我们两个人,你知道吗?潘惠无声地啜泣着。她又何尝没有悔恨呢。大错铸成,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顾乡伸出手,想要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潘惠偏了下头。顾乡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终于还是收回去了。他们不再是男女朋友了。他们已经成了他人的夫、他人的妻了。顾乡黯然说,我们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潘惠笑了,眼里噙着泪,当然,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乡心里一动。十五年前,他们上高二的时候,顾乡试探着问潘惠,在她心里,他是什么位置?潘惠就是这么说的。一年后,他们在一起时,顾乡问潘惠,你当时究竟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潘惠点点头。顾乡说,那你还那么说?潘惠说,因为好朋友永远不会分手啊。顾乡从回忆中抬起头,说,我们又做回朋友了。潘惠说,对,这回我们不会再分开了。顾乡心里难过,那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能不能握握手?潘惠犹豫了一下。顾乡说,算了,我开玩笑的。潘惠没说话,伸出手。顾乡呆了一下,握住潘惠的手。潘惠拍拍他,松开手。潘惠看看顾乡,说,再见了,我的朋友。顾乡一愣,你不会又失联吧?潘惠摇摇头,不会,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顾乡将潘惠送上车,看着她的车消失成一个小黑点。他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不自觉地走到酒吧,酒入愁肠,只是几杯,就醉了。
2001年,对于潘惠来说,也是最艰难的一年。十几年后,她还是不愿细想那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果弟弟没有走,也许爸爸不会得癌症。小潘走后,大家都觉得他很快就会回来。小潘干什么都没长性,在南方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又能待多久呢?爸爸偶尔会说,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也好,要不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煤矿当个正式工人多好,多少人眼红。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爸妈渐渐沉默了。他们想到那两个工人的死,生怕小潘也惨遭不测,但谁都不敢说,仿佛不说,这厄运就不会落在小潘身上。老潘没事总望着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夜深人静的时候,睡不着的老潘就坐在院子里喝酒,只有喝了酒,他心里才木一点。
老潘没能等到小潘,也永远都等不到了。那天,老潘突然摸到自己腹部有个肿块,吓得酒都醒了。何巧珍一摸,果然是一个硬包块。他们接连跑了三家医院,确诊了肝癌。老潘还是不相信,他说,我没干过坏事,我不会得这病。老潘的口头禅是孝敬父母天降福。老潘生性老实懦弱,不讨父母喜欢。16岁时,老潘跟着爷爷来到了开明煤矿,接了爷爷的班。老潘的奶奶也不喜欢老潘,对他不是打就是骂,但是老潘从来没有抱怨过。
老潘想不通自己这么孝顺为什么会得病,他觉得一定是医生弄错了。老潘去找了大仙爷,大仙爷说只要他按她说的做,大仙爷就可以救他一条命。老潘吃了大仙爷几服药,果然精神多了。老潘信心百倍,相信自己不久就会好起来。一个月后,老潘消瘦了很多,何巧珍和潘惠劝他去医院。老潘不肯,说一定是这个大仙爷不灵。老潘又换了一个真龙,真龙说他被鬼缠住了,只要他做了法,鬼就会放开他。老潘喜不自胜,忙给真龙放了300块钱。何巧珍看着钱,心疼得要命。她悄悄跟老潘说,你先看看灵不灵,灵再放那么多。老潘一瞪眼,用你管。同事的儿子结婚,老潘去不了,托人上礼。何巧珍忍不住了,这时候你还上什么礼?老潘说,我儿子女儿结婚的时候还叫他呢。何巧珍心说,到时候你都没了,人家还能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老潘忌讳这个。及到矿区进行棚户区改造,老潘家拿到两个名额,却被刘德家占了一个。刘德是老潘的下属,这么多年来,老潘没少照顾刘德。何巧珍说要去刘德家找他问个清楚。老潘坚决不让,说,刘德就是个窝囊货,等我回头上班了,看我不骂他,他敢?一个名额值好几万,老潘硬是不让何巧珍去问刘德。何巧珍一说要去找刘德,老潘就瞪眼骂她。何巧珍气得胃疼,老潘不让她去,不是更显得他们窝囊。
几个月过去,老潘更瘦了,他开始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了。大夫说手术已经毫无可能,只能吃点中药了。潘惠带着老潘去北京看病。第二次去时,大夫给了他们一张名片,说去另一家医院挂他的号,不用排队。老潘和潘惠感激不尽。去过几次,潘惠终于明白,那家医院是大夫私人开的,药价要比原来的那家医院贵很多。老潘用小本记着每次看病的开销,细致到每一笔路费。回来的火车上,老潘想吃点水果,一问水果价钱,就算了。
老潘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沉默了。他渐渐地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一天,小区里死了一个人,院里搭起了大棚。老潘轻轻地说,有个人死了。那天夜里,潘惠梦见两个土堆,醒来后,她明白那是两座坟,泪流满面。两天后,老潘也走了,眼角挂着泪水。潘惠知道老潘走得不甘心,他才45岁,他还没看到小潘。多少次,潘惠看着空空的床,想,老潘爹不疼妈不爱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当真是个受苦人。苦是命运,人是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