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水,白云帆,半山腰处,青羽孔雀之鸣悠长暇远,揽携清风荡彻云岭四十九谷。世人皆传,那云岭西南与雪山接壤处有一险峻高峰,半丈宽的龟纹石阶盘旋而上,隐于漫漫浮云间,又得深青松柏环绕。
此地山高水寒,常年大雾笼罩,故而世人唤其“水云峰。”
而那水云峰顶的南侧有一伽蓝古寺,笼于云雾中,雄伟庄严,背抵雪山,俯瞰岭南大地的青山绿水,众生万象,闻名天下。
大周承元二十六年二月初,荧惑守心,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老臣进言再立储君,帝闻言勃然大怒,甩袖离朝,留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皆怕祸及自身。帝本以为此事再无下文,哪知这月朔望,岭南突发暴洪,灾瘟肆虐,京中关于荧惑的谣言日盛,帝不得已,立端王傅鋆为储君,祈于泰山,又命梁王傅玄赶赴岭南赈灾,安抚暴民,以防大乱。
梁王领命,日夜兼程,终至岭南,调配五千精兵日夜不休,修闸开渠,每五里便设一救济所隔离救治病患;又颁布诸令安抚灾民,姑息不究,暴动辄止;更有开仓放粮,招募民工等举措。
三月末,生民安定,百废待兴。
四月十三,梁王见此灾无甚大碍,便有意起程回京。
此时正值盛春时节,云岭之景美如画卷,旧朝有剑客陈启怀曾言:“不往水云,愧为岭南客”。
岭南郡守思虑许久,梁王为赈灾入了岭南,日日辛劳,若让其匆匆回京,实属他的不是。
思量过后,岭南郡守唤来心腹,将饯别宴设在了云岭水云峰南麓的水云亭中,时间便是起程的前一日,四月十二,又递贴于梁王。
若非荧惑,若非水患,若非人世间诸般琐事环环相扣,作楫推波,梁王绝不会平白耽搁日程踏入水云峰。
正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十四年转瞬即逝,那伽蓝古寺内的姑娘终于迎来了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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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春明景和,山色如笑。
云岭内,漫山鹅黄桡花,再瞧那伽蓝寺,春意盎然,大雾尽散,长空浩远,古寺一片祥瑞佛光,任凭那袅袅东风荡彻山楹,只若肃邈清辉,望之过后,竟无人敢生出半分不敬,入寺之人,皆屏气凝神,生怕惊扰神佛。
若是此时有人细看,有一胖和尚手持六环锡杖,正疾步直奔大雄宝殿。
胖和尚推门而入,步伐未停,带动了风,吹乱了地面上的经文。
一老僧正如禅定般跪坐于蒲团中,阖眸敲着木鱼,瘦削面容无悲无喜,理好经文,继续敲击木鱼。
“庙堂俗事,何故扰我佛清净?”
“我此番惊扰住持师兄,并非为了梁王,而是青慈那丫头偷摸下了山!住持师兄,佛祖不差你这片刻诚心,你快告诉我,青慈去了哪!”
胖和尚语气急躁,又见老和尚不甚在意他之言,心底火大便猛然一敲锡杖,挑眉瞪眼,差点上手将老和尚提起来。
“如此也好,今后她与你我再无关系,莫要连累佛寺。”老和尚不急不躁,敲着木鱼,睁开浊然双眼,缓缓开口。
青山上,铜钟声悠远辽阔,回声阵阵,惹得鸟雀惊飞,落叶簌簌。
佛堂内,胖和尚上前夺去木鱼将其甩出,锢住老和尚单薄的肩膀,边摇晃边怒吼:“我佛慈悲,青慈日日为佛祖描画,点灯诵经,住持师兄你如此无情,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力气甚大,那老和尚被整个摇晃起来。
灰袍之内空荡荡,枯柴般的躯体似乎弱不禁风,却也不过是看似罢了。
虽身躯晃动,但那老和尚竟面色如常,抬手微微用力,便将那胖和尚挥了开来。他双手合十,以头触地,伏于佛像前,苍老声音中些许无奈:“圆善,你将她锁在屋内,又派武僧重重看押,她却能逃了出去,这便是宿命。她命中有此一劫,非你我等人力可阻。”
胖和尚法号圆善,虽名善,却是个武僧。而那老和尚是他师兄,法号圆藏,是伽蓝寺的住持。
圆善被老和尚推倒在地,手中六环锡杖倒地,璆锵长鸣。
圆善起身轻揉屁股,快步走到金佛前,欲逼老和尚起身。
“师兄你当年窥探天机得知青慈丫头的劫难,若是此时放任不管,谈何佛门慈悲?!若不竭尽全力,又谈何这劫难非人力可阻?!”
大雄宝殿内因圆善之言,回声阵阵,四周摆放有一百零八座并蒂金莲烛台,其上烛火跳动闪烁,烛光映照梵文经幡,流动浮光,明暗不定。
老和尚闻声缓缓摇头,敲击木鱼之声骤停,他抬起那深陷眼窝中豆粒大小的双眼,与圆善对视片刻。
其间,他伏跪佛前,无形之中的气势远胜过圆善,空然如风,与天地一体同生。
“怜一人,不是慈悲。怜众生,亦非慈悲。天行有常,放青慈离去才是你我该行的慈悲。”
“那还要慈悲什么!”
圆善满眼不可置信,半晌,他猛然半跪在地,揪起老和尚的领子,捏拳怒吼。
老和尚见状,心生不忍,不再去挥开冒犯他的圆善师弟,只淡淡望人不语。
圆善脑中顿时一空,下意识松开揪着老和尚衣领的手,垂首,心生茫然。
老和尚挥挥衣袖,起身,转身走到大雄宝殿的门口,殿门外远山如黛,云烟袅娜,老和尚双手合十,眉眼慈悲,含笑淡语。
“青慈本是盛京流落到岭南的明珠,云岭林海无法使之蒙尘,伽蓝之地更是困不住她。以往你养她十四载,今日放她乘风去,已是缘满。天地辽阔,天高水长,青山白水外,自有大好天地等她探索。况且庙堂之事,你我二人又岂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