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裴府热闹得很。
刚出竹院,春夜冷风一吹,郡守大人顿觉头脑清明。
若无梁王授意,路峥明与世子又怎么会偏盯着那小姑娘的事情讲。
然而,郡守大人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法甚为妥当,以玉章的性子,恐怕确实会以那小丫头作文章。不然,早不添妹妹晚不添妹妹,偏偏回京前夕寻个姑娘回来,可不就是表明自个儿胸无点墨,不堪大任。
此事,最好的办法确实是将那小姑娘写进家谱,认作女儿。
思量再三,裴镇远连夜将青慈写进家谱,添姓裴,往后便叫裴青慈,小字待十五及笄时再取。
或者,交给梁王来取。
他这梁王侄儿,十之八九是对那小姑娘别有打算,玉章拿什么争?裴镇远苦笑一声,摇头叹息,“别怪爹,终究是前途要紧。”
|
听澜院内,裴玉章被他爹派来的小厮告知,他明日便要随梁王入京,怒不可遏,失手摔碎茶盏,形容不整,却也顾不及收拾,便要冲出去同梁王理论。
“我绝不去盛京!殿下既已允诺,怎能如此无信!”
小厮连忙抱住自家公子的腰,急声劝道:“大人说了,姑娘同去!大人已将姑娘写入家谱,认作女儿了!”
闻言,裴玉章用力挣脱开小厮的束缚,满脸震惊,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那小姑娘有什么错,怎么平白成了威胁他的筹码?
盛京那样勾心斗角的地方,无论死了多少人,都不能填平人心的欲壑。
外祖以爵位换恩典,将母亲遣送到岭南,可即便岭南与盛京相隔万里,母亲最终也没逃过被毒杀的命运。
人命,倘若沾了盛京二字,便变得轻飘飘,如草芥一般。
那般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怎能因为他,白白陷入险境?
“姑娘愿意去,”小厮见裴玉章神情如此,小心捡拾语句安抚情绪,“大人派人去问,姑娘听闻盛京,便点头应了,想来是格外向往盛京这样的繁华之地,公子不必忧心。”
听到这话,裴玉章却笑出了声,俯身将茶盏碎瓷一片片捡起来。
山上养大的小姑娘,听过盛京吗?知道盛京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吗?竟还能心生向往?裴玉章无意再争执,因为他知晓事情已成定局,再难反抗。
“什么醉心山水,都是骗人的把戏而已。”他语气平淡,隐含嘲讽。
裴镇远派来通报的小厮却会错了意,顿时喜上眉梢,连连喟叹:“谢天谢地!公子终于开窍了!封侯拜相,岂不是指日可待!”
此情此景属实滑稽,青慈全然不知,正酣然入梦。
裴镇远确实派小厮来问过,本以为会耗一番功夫才能劝服,但青慈却极快应下,丝毫没有犹豫。
秦姑从盛京来,同青慈讲的故事自然也都关于盛京:珍馐美味、志怪传说、奇闻逸事,因而在青慈的印象中,盛京乃是一处繁华热闹的人间极乐地,既已下山,她便应当去领略一二。
|
卯时,郡守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府外围满百姓,他们以为是郡守纳妾,纷纷道喜,裴镇远连忙出来解释,说是认了女儿,喜爱尤甚,特地办礼,以告示四方天地。
府内红绸铺地,青慈被侍女搀着往正厅走去。
桃花妆面,眉间红痣作花蕊,雾蒙蒙,水灵灵,细长黛眉一如远山,微微蹙,含情脉脉,朱唇半启,当真是容色倾城,花般的美好。
湖蓝锦绸披肩珍珠缀,荼白绣青莲低胸襦裙,发髻还是少女惯常梳的垂鬟分肖髻,珍珠簪,玉步摇,却比青慈原先佩戴的朱钗精致贵气许多。
原先那些朱钗乃是秦姑从山下带回寺内的,因路途遥远,不便携带过多首饰,青慈只好央求侍女将其留在府内,她日后还用得上。
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青慈在寺里没受过太多规矩,下山后,她只觉得进了另一个天地。
热闹却也森严。秦姑教过青慈许多,却没告诉青慈,在山下,她需跪拜这些同她没什么两样的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巴,两个耳朵,四肢不差,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呢?为什么有人跪她,她又要跪别人,秩序井然,却也不可理喻。
算了,跪便跪吧。
山下的规矩,慢慢了解,也许就能琢磨明白,青慈收敛思绪,抬眸看向前方。
裴镇远坐在高堂上,梁王坐在左侧上位,裴玉章站在右侧下位。
青慈缓缓跪下,行了僧礼。
低首敛眉,柔静美好,穿堂春风轻轻过,鬓发轻扫面容,眉心那朵桃花无比鲜活生动,令人挪不开眼。
裴玉章摇扇,无声勾唇笑了笑,眼下青黑一片。而裴镇远也没纠正,满眼慈爱,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起来:“丫头,此后便叫裴青慈,谁要是不长眼,你便报我的名字,让他来找我。”
“多谢施主。”
“丫头,你喊我爹才对。”
青慈点点头,弯唇浅笑:“爹。”
“丫头你瞧,这位便是梁王殿下,也是你的表兄。”
不过是挂名的女儿,且最多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丫头便要去盛京,往后恐怕再难相见。因而,裴镇远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起身牵着青慈的手,走到傅玄身前,提醒她行礼。
毕竟,这丫头日后是要靠着梁王荫庇的。
青慈愣怔,刚要再跪,傅玄即开口免了她的礼:“小表妹天真,不必同我行礼。”
这之后,青慈还需喝一口桡花酒。桡花酒清香甘醇,并无酒味,喝不醉人,与果汁几乎无异。岭南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