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睿,启丰三十七年,暮春时节。
晨光熹微,淅沥沥的小雨密匝匝落下来,等不及天亮,就急着为定江郡披上一层雾透薄纱。
春雨本该无声,但定江郡是大睿东南边境最大的郡府,府城定江城内,最逶迤大气的建筑,便是定江王府。
王府内朱墙青瓦,雕梁画栋,檐牙高啄,让本该无声没入泥土的春雨自高檐而下,击落在青石板上,清脆作响。
傅绫罗早早便起身去小厨房熬好药,待天蒙蒙亮时,她踏着雨滴声步入西后院长廊,端着给王府后宅管妇祝阿孃熬的药汤子,缓步往西院去。
微冷的湿气,逼出药汤子苦涩的白雾,女婢宁音透过薄雾,担忧地觎着自家娘子。
傅绫罗原本玲珑剔透的鹅蛋脸儿,因肤色过于白皙,波光潋滟的狐狸眼下,两抹浅浅青色连雾气都挡不住。
前些日子,傅家老夫人又惦记娘子亡母留下的嫁妆,派人来接娘子回去相看,被祝阿孃给拦了,娘子就好几日睡不好。
现下祝阿孃又病了,娘子事事不假于人地伺候着,晚睡早起的,才会如此憔悴。
宁音想起来就心疼得不行。
她提起一口气,用轻松的语调打破清晨宁静:“这场雨来的及时,夜里祝阿孃不必热得辗转反侧,病应该很快就能好,娘子也能睡个好觉了。”
南边热得早,暮春正是贪凉易生病,不贪浑身都湿哒哒的难过时候,最盼着能有这么一场雨。
虽然一场雨热过一场,好歹能凉快几天。
定江王府里,教养傅绫罗的祝阿孃,夜里贪凉得了风寒,这一病格外汹涌,好几日起不来身。
傅绫罗澄澈的眸子淡淡瞥向外面倾斜的雨丝,“祝阿孃的病不是贪凉引起的。”
宁音不解,“可伺候祝阿孃的婢子说,府医是如此诊断的。”
宁音知道自家娘子不喜多话,她便格外活泼热情,在府里打探消息的能力不弱。
她心想,祝阿孃是定江王的保母,掌管后院,比后院里各位夫人身份都特殊一些,身边有人伺候,一应起居无不精细妥帖。
她们客居定江王府有五年了,祝阿孃身子骨向来很好。
傅绫罗没回答宁音,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一脸平静。
当初,她父亲傅翟因公务身陨,母亲受不住跟着去了,傅家二房占了大房的宅子不说,还想要害了她,好霸占她母亲留下的嫁妆。
定江王将差点被仆妇弄丢的她从灯会上捡回来,得知她是王府护卫首领傅翟遗孤,令人将她带回了王府。
这等小事自不必定江王操心,手底下的人主动领了安置傅绫罗的差事。
但定江王身边都是群大咧咧的儿郎,外头傅家的烂摊子他们能应付,却不可能将个娇滴滴的小女娘带在身边。
所以她被丢给了祝阿孃。
祝阿孃一生未嫁,怜她身世之苦,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教导。
傅绫罗心细,这几年下来多少知道些祝阿孃的情况,她本是老王妃从京城带来的陪嫁,也自有一段家破人亡的辛酸故事。
先前清明,傅绫罗陪祝阿孃去庙里回来后,祝阿孃捏着一把老旧的白玉鸟纹梳站在窗边,沉默许久,第二日就病了。
那鸟纹梳傅绫罗很眼熟,她及笄那日,祝阿孃为她梳头时,为她簪的就是一把类似的白玉梳,那样式该是母亲给女儿的。
傅绫罗心知,大概是亡母阴寿整三十,祝阿孃思念亡母才会病倒,只更小心伺候着,希望她赶紧好起来。
傅绫罗已经及笄快半年,若不赶紧请祝阿孃替她将女户的事情办妥,傅家她昏聩的祖父祖母被二房一撺掇,定会拿她的亲事来闹幺。
微风吹起药汤子浓涩的味道,令傅绫罗醒过神,她知道祝阿孃自来不喜浓重的味道,这几日喝多了药汤子,估计早膳又要吃不下去了。
傅绫罗扭头吩咐宁音,“你去府医那里一趟,取些能消除味道的艾丸……”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靠近外院的廊庑下靠近。
西院和外院是个夹角,夫人们都住在东院,走这边的廊庑只可能是去找祝阿孃。
傅绫罗回头看过去,见是个身上打湿了大半的小厮,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
往常人来人往找祝阿孃禀报,傅绫罗从不多言。
她只是客居,不主不仆的,太跳脱不是好事。
再说她也不是爱管别人闲事的性子。
但见那小子脸上的雨水都不迭擦,满脸焦急,显然不是小事。
这会儿祝阿孃还没喝药吃朝食,若被杂事惊扰,就更吃不下去药了。
傅绫罗看了宁音一眼。
宁音赶紧上前一步拦人,笑眯眯问道:“这不是后厨的陈小六吗?你这是……”
陈小六见是傅绫罗主仆,眼神一亮,潦草行了礼,“是于管事让我过来的,知道祝阿孃病了,后院今日做了樱桃奶浆,想给祝阿孃开开胃。”
“樱桃金贵,咱们就做了两碗,谁知后院里给夫人们来提膳的姐姐们知道了,非要抢剩下的一碗,这会儿在后厨打闹的厉害,拦都拦不住。”
“不敢打扰祝阿孃,于管事叫我请傅娘子过去。”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傅绫罗一眼,多那一碗给谁的自不必说。
后厨哪儿都不愿意得罪,若只来一个女婢倒也无妨,后厨悄悄给了,再给傅绫罗换其他甜汤就是。
谁知,今天后院里最爱掐尖的两个夫人身边婢子同时到了,先是对骂,然后就打起来了。
他也不明白,为啥管事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