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打来到江州,星雨的每一天过得既规律又平淡:认真工作,坚持码字,拼尽全力不让现实打败。
二分厂焊接一班是个温暖的小团体,是她安身立命之所,尽管恐惧社交,她不想给人以孤僻的印象:待人接物尽量随和,师傅的教导悉心遵从,车间领导安排的加班加点,只要有空都会答应……她不会主动张罗什么,一旦有好玩的事,大家都不会忘记叫上她。她是人群中最安静、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却又是聚会中最最顶用的帮手。
大概是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书码字上,尽管已经生活了一年多,星雨对江州的本土文化依然陌生,方言依然听不太懂,车间里的人想要跟她说话,都得改成普通话,不然极易产生误解。
至于诚意和客套的界限在哪——也不清楚。比如齐岳昨日说,晚上请她吃饭。时间地点都有,她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也不好意思多问。
星雨很小就开始掌厨,家中又有两个饭量极大的男人,她知道请客吃饭要做很多的准备。如果齐岳决定请客,一定会提前通知母亲,不然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变出一桌子的菜来。假如有事取消,他也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到星雨。
可是,上午齐岳来车间开会,她和师傅都在,其间两人还聊了一会儿,之后齐岳就回工艺处了,请饭的事完全没提。
生怕失礼,她提前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放在工具柜里。惦记了一天,下班前遇到娜娜提及此事。娜娜说,江州的风俗:男女交往到一定程度、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确会去对方的家中吃饭、拜见长辈,一般在认识一两个月之后。
“你答应他了?”娜娜问道,“做他的女朋友?”
“没有哇。应该就是普通的请饭吧?他说杨主任特别好客,车间里很多人都去他家吃过。”
“没错。我也吃过,不止一次。”娜娜说,“但都是一去一大群,没有单独去的。只叫你一个,意思肯定不一样。”
“也许只是随便说说?”
“那不会。”
“上午见到齐岳,他也没提。”
“不应该啊。查下手机,有没有短信?”
厂里的制度,上班期间不能玩手机。正好下班时间到了,星雨连忙去工具柜看手机,并没有相关的短信。
“要不,我帮你问问?”娜娜掏出手机。
“别别别,千万别!”星雨急忙拦住,“也许他已经忘了,那就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惦记着这顿饭呢。”
“那可不得惦记着。”娜娜笑道,“傻不傻啊你。他妈是车间主任,他爸是劳人处长,这么重要的人物请你吃饭,多好的事儿!不论你是不是齐岳的女朋友,都得跟他们混熟咯。设备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到底还是个人情社会。有他们托着,以后办什么事都方便。”
星雨倒没有想到这些,依然纠结着是去还是不去。回想当时齐岳的语气,也不像是玩笑。也许他认为这事儿已经说定了,不需要再提醒。可星雨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去他家,尤其有父母在场的情况。万一人家没想请客,白眉刺眼地上了门,那场面想想都丢人。
“我不大懂江州这边餐桌上的规矩。”星雨小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真想知道?”
“当然。”
“那我可就直说了。”娜娜抱着胳膊看着她,“你有三个毛病需要改进:第一,吃面条不能大声。第二,不能用筷子敲碗。第三,一次只夹一样菜,不能一趟就把很多菜都夹到碗里。——这些都是江州最最基本的吃饭礼仪。年轻人在一起怎么吃都无所谓,老一辈的人——看中这个。”
一袭话说得星雨满脸通红,这些习惯都是她在家中自然习得的。
比如父亲吃饭必敲碗,而且敲得响亮,以示吃得开心。而她会一次夹很多菜进碗里,留着慢慢吃。一次如果没有夹够,第二趟就没有菜可夹了。
离说好的六点还有一个小时,她在车间里等了二十分钟,齐岳没有现身,也没接到确认短信,只得讪讪地骑车回家。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她煮了一碗面,将剩菜伴在里面快速吃完,正打算把家里收拾一下开始码字,手机忽然响了,是齐岳。
“小潘,你在哪儿?”齐岳问道,“快到了吗?”
“我?……我在家呢。”
“不是说好六点来我家吃饭吗?”齐岳的声音有些着急,“忘了?”
“没忘,只是——”她看了看表,六点过十分,“上午见到你,你没提起这事儿,我以为只是随便说说……”
“怎么可能?当然是认真的!我妈特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呢。”
“哦,对、对不起!我马上过来,马上到!”
她着急忙慌地抱着那瓶葡萄酒出了门,跳上自行车就往宿舍区赶,刚骑了五分钟车胎爆了。坐公汽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咬牙,打了一辆出租,又赶上了晚高峰,车开得比乌龟还慢,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齐岳家,已经六点四十了。
幸运的是,对于她的迟到,齐岳的父母并不介意,至少表面上没有。
桌上的菜凉了,谁也没有动筷。星雨不知如何解释,齐岳连忙把错揽在身上,说自己说错了时间。杨美兰接口笑道:“我家岳岳打小就粗心,从小学到大学——不论什么考试、不管有多简单——从没拿过一百分,一次也没有。”
几个轻松的玩笑之后,话题很快就聊开了,但主要是在齐家三人的口中流转。星雨很少主动说话,只是认真地品尝着每一道菜,衷心地赞美它们。吃到特别喜欢的,还向杨美兰请教具体做法。她知道只要把话题锁定在厨艺上,就是安全的,再怎么说也错不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