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参见殿下。”
“魏姑娘快请起。”
魏婉抬头直起身,视线才随之近距离由下至上,扫视卞如玉。黑色绸衣闪烁粼粼光泽,他有意遮掩,却仍因领口偏低,里衣未扣,无意露出一片犄角大小的肌肤。
高梳的发髻衬得肩宽颈长,昨日被揭穿,今日索性不再扮,不抹粉不画乌青眼,大大咧咧在魏婉面前展露真容。
黑色罩衣内,从胸口到脖颈再到面庞,魏婉入目之处一片雪白,而修长脖颈上顶着的一张脸却又眉目如画。她不由自主呆呆盯了一会,意识不妥,急收目光。
魏婉垂首,记着自己这回来的目的是讨好卞如玉。
卞如玉也这么认为,甚至笃定魏婉方才的呆怔是在算计,旁敲侧击道:“怎么,魏姑娘有心事?”
魏婉含笑抬头:“方才细瞧殿下的气色好了许多,甚是宽慰。”
“有魏姑娘亲手喂粥,本王当然好得快了。”
魏婉速速又低下脑袋,庆幸屋内闷热,不用怎么憋气就能“羞红”脸。
“殿下——”她喊得娇娇糯糯,两字转出四个调子,“若能助殿下早日康复,奴婢愿意顿顿喂粥。”
卞如玉忍不住笑了两声,回道:“听姑娘这么一说,本王顿觉好了大半。”
魏婉心道撒谎,房中熏药一味未减,他根本不打算迅速康复。
“说笑了。”卞如玉忽轻飘飘续道,面上笑意不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来吧。”
魏婉翘了翘嘴角:“‘百病生于疾、止于音’,五音可疗疾,”说着说着,垂首似羞怯,“奴婢给殿下弹些曲子听吧。”
卞如玉不想聒噪耳朵,但又早瞧见阮,早琢磨出来,促眸微笑:“那……劳烦魏姑娘了。”
他落在魏婉脸上的目光假意再添三分感激灼热:“本王——”慢悠悠拖长语调,“最喜欢听的,就是这阮琴。”
呵,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魏婉一心要讨他欢心,亦深情万千望去,两人目光在空中勾住,缠绵缠绕,恨不得拉出丝来。旁边围观的阿土诧异得瞪大眼,差点恍觉自家殿下与乐姬双双情根深种。
魏婉起手,一队满载而归的渔船经指弦描绘,活泼欢快。
卞如玉撇唇角,《渔歌》,又是徽调。
他本该像头两回那样,听到最喜欢的曲调,喜不自已,但事不过三,倘若第三回还演,就无趣了。
卞如玉心窍飞转,很快想出一个捉弄魏婉的点子,挪了挪身,故意拧眉啧嘴,似不耐烦。
魏婉一心二用,手上弹着,眼睛留意到卞如玉的索然寡味。
怎么不高兴?楚王不是最喜欢徽调吗?
再说,宫调入心经,最是清心除烦,通体舒畅,卞如玉怎么返其道行之?
奇怪。
难道是不喜欢《渔歌》?
记得上回弹的三首曲里,他反应最激动的是《柳枝》,曲音一落就迫不及待夸赞。魏婉弹完一曲,起身行礼:“奴婢再弹首《柳枝》。”
卞如玉没回应。
魏婉坐下,抬手眼看指尖将要触弦,卞如玉不紧不慢道:“等等。”
魏婉“诧异”看去,卞如玉眉弯眼笑:“姑娘就只会这几首曲吗?”
他也记起了自己那天的戏,但丝毫不怵。
魏婉沉默。
卞如玉趁势追击:“《柳枝》、《渔歌》、《鸟歌》、《太平乐》,”他幽幽细数,“徽调四大名曲。本王的确偏好徽调,但五音各从五调出——”话锋一转,卞如玉歪头:“姑娘既然想用五音疗疾,是不是该弹点别的调子呢?”
魏婉隐隐觉着不妥,要真讲究五音五调,徽音火调才使用丝竹弦乐,演奏其它调子,需用别的乐器,而非阮琴。
“殿下所言极是。”她温柔附和,又小心翼翼询问:“奴婢弹首宫调?”
卞如玉笑着点头。
魏婉百依百顺,起势弹奏宫调《秋月夜》,一轮明月逐渐升起,遥挂夜空。
月如钩,皎皎不染霜露,卞如玉脸上的笑却渐渐隐入,仿佛挂了霜。
曲至一半,魏婉尚未弹完,他就长吁一口气。
发声清晰,魏婉听见,却若未闻,直到一曲弹完,卞如玉也接着吁了两三回,她才面露疑色:“殿下,怎么了?”
卞如玉指尖摩挲:“嗞——本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怕讲出来姑娘嫌烦。”
魏婉心道那就别说,面上却无丝毫不耐烦,继续扮演解语花:“殿下怎会这样想?只要是殿下说的话,无论如何,奴婢都不觉烦。”
“那就好。”卞如玉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本王忽然想到,宫调是土音,用阮琴……好像有点不合适。”
呵——魏婉心底冷笑,怪不得刚才觉得不对劲,敢情卞如玉在循序渐进挖坑。
“殿下说的是,”魏婉如其所愿,跃入坑中,“宫调土音,的确应该用土做的乐器来演奏。”瞧着卞如玉面上明显越来越开心,魏婉骤转话锋,“殿下您有这有埙或者缶吗?”
卞如玉神色微僵:“怎么,你会?”
魏婉心里紧张的发抖,最早蔺昭请的乐师教练气息,吹过那么一回埙,至于缶,还从未接触过——但她以前经常敲锣,应该能融会贯通。
魏婉强压心虚,面色笃定,沉声流利:“会的。”
卞如玉沉默须臾,转望阿土:“阿土,府里有埙和缶吗?”
阿土张嘴,这乐器上的事不归他管,可不清楚,但要认真找肯定能在库房找着。阿土正要如实回禀,卞如玉却转回头